“托太皇太后的福气,月华一切都好。”
“皇上那里也还好吧?”
月华就有些语噎,皇上那里好不好,她哪里知道?好像那日从太后的瑞安宫出来以后,便再没有见过皇上。
“听说挺好。”
“听说?”太皇太后猛然就撩起眼皮来,宣告着狂风骤雨的来临:“你才是皇后,是皇上明媒正娶的妻子,奉茶添衣,红袖添香,嘘寒问暖,那都是你作为妻子应该做的事情。怎么皇上好与不好,还用你去道听途说?”
月华冤屈,却沉默着不敢辩驳。
“你是不是想告诉哀家,你见不着皇上的面儿,你心里也委屈?那是你活该!不自量力,强自替一个小小的才人出头,忤逆了皇上与太后。他们看你处处不顺眼也是情理之中。”
月华低眉敛目,恭敬地应一声:“月华知错了,太皇太后息怒。”
“知错就好,”太皇太后低叹一声,口吻和缓下来:“如今你二舅爷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皇上重用,就必然要给他几分颜面,对你也会刮目相看,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你却蜗居于清秋宫,不思为皇上分忧,好生打理后宫,这般懒怠。”
太皇太后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说教的时候颇有些痛心疾首。月华自嘲地想,大婚已经这多时日,自己竟然还没有爬上龙床,被皇帝弃如敝履,滑天下之大稽,也难怪她老人家会着急上火。
现在这个情势,倒的确是勾引皇上的大好时机,自己坐在清秋宫里不急不躁的,好像守株待兔一般,挨训也是理所当然。
“你可不要忘记,你乃是长安之后,自从你一脚踏进这皇宫的大门,就注定着,一场不见血刃的战争便开始了。满长安有多少人觊觎着你头顶的金雀钗,对你身子下面皇后的位置虎视眈眈?
并非说,你想与人为善,你不想争,不想抢,便可以天下太平。人人都想往上爬,但是顶端的后位只有一个,你不把那些野心勃勃的人一脚踢下去,你皇后的位置就会被别人占领,而你,知道自己的下场吗?
养蜂夹道里,有一口井,所有宫里枉死,冤死,或者病死的冤魂都死无葬身之地,而是一把火焚烧成一抔灰,扬进那口枯井之中。那口井自古至今,不知道葬了多少的冤魂。
你若是一旦丢了皇后的位子,多少人想落井下石,那日兰才人出事你是亲眼见到的。而你,因为站得最高,所以下场比她们还要惨。
你想活着,活成别人羡慕的模样,就必须要心狠,手辣,果决,不择手段,把你自以为是的清高抛诸脑后,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取得皇帝的欢心。这座紫禁城,就是皇帝的心,只有皇上心里有你,这皇宫里才有你容身的一席之地。”
月华低头默不作声,想象自己若是腆着脸皮到陌孤寒跟前献媚,将会遭受怎样的羞辱。
“月华,哀家想你比谁都清楚,哀家费尽心机,究竟为什么要让你入宫,让你做长安的皇后?机会是稍纵即逝的,便如弹指间的离弦之箭,你没有太多的时间,必须要抓紧。趁着哀家如今还能帮你一把,就赶紧把应该做的事情做好,站稳了脚跟。哀家的苦心你可明白?”
太皇太后软硬兼施,苦口婆心,月华点点头,低垂着眼睑,不敢抬头看她凌厉的眉眼。
太皇太后冲着她挥挥手,直接下了逐客令:“秦嬷嬷会帮你,告诉你应该怎样做,自己好自为之。”
月华从慈安宫里退出来,突然就觉得,自己这长安王朝最为尊贵的皇后,竟然要像一位青楼风尘女子那般卖弄风情,勾引恩客去了,好生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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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冒名借阅
她回到清秋宫,便开门见山,极虚心地“请教”秦嬷嬷,自己应该如何做?她想,只要不是让自己果真搔首弄姿地去勾引陌孤寒,被他当做一个轻浮的女子,偶尔不露痕迹地“偶遇”几次,或者腆着脸皮主动一点,还是不超过自己的底线。
被一再冷落,会招惹泠贵妃的冷嘲热讽,厚颜凑过去,会被陌孤寒讥讽嫌弃,左右也是半斤八两,一样难堪。而这些,相比起那日绣庄门口所受的羞辱与唾骂,不过小巫见大巫。她褚月华自烈火中锻造出来,又有什么是不能忍受的?
秦嬷嬷却是笑着摇头:“娘娘乃是后宫之主,仪态万方,风华无限,您什么都不需要去刻意地做。只是,不要困在这方寸之地,多出去走动便好。”
陌孤寒极少到后宫里来,几位妃子也垂头丧气,好似霜打的枝叶,少了些盛气凌人,斗嘴都恹恹地提不起兴趣。只有那君婕妤这些时日颇得了几次恩宠,被滋养得娇嫩水灵,所以在日常请安中,难免被雅嫔和泠贵妃二人借题发挥,挖苦过两次。
君婕妤依旧温温柔柔的,并不与谁怎样走动亲近,一个人独来独往,有些清冷。
月华晨起时去太后的寝宫里请安,见太后也是气血不好,天气转凉便手足畏冷,就亲手做了一副滚狐狸毛边暖袖作为自己的孝心。
太后笑逐颜开,似乎颇为合意,破天荒第一次留了月华用早膳。月华离开的时候有些晚,已经散了早朝,终于再次见到了陌孤寒,但也只是远远地看了一个背影,匆匆地自跟前便过去了。她偷偷抬眼盯着他的背影瞧,竟然果真渐瞧出了兰才人口中所说的寂寞萧瑟来。
下午时陌孤寒都会留在御书房里议事或批阅奏章,月华差人送过两次参茶,自己却识趣地没有往跟前凑,至于那茶是冷了泼掉了,还是被赏了奴才便不得而知了。
魏嬷嬷笑着宽慰她“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男人的心就是一块石头,想要捂热了,总要循序渐进,不能一蹴而就,只要坚持下来,让皇上感受到心意才好。
月华放下了手中针线,又捧起书本,秦嬷嬷见了,便告诉她,宫中有文渊阁,藏书颇丰,月华若是喜欢,可以去看,只是那里的书籍不能借阅外传,必须要在阁中看。
月华实在无聊,便果真去了一趟她所说的文渊阁,瞬间如获至宝。文渊阁分东西阁,西阁之中有翰林院士经常在此编撰,修检典籍图书,申时便散了出宫去了。东阁内皆是藏书,史记,诗词歌赋,兵法,工法,散文轶事,渊海飘渺,琳琅罗列,月华甚至在其中发现了几本关于刺绣针法与染色技巧方面的手记,简直爱不释手。
这里鲜少有人进来,典雅幽静,只是可惜,文渊阁里的图书不能携带出阁,而东阁里,为了防止走水,并没有生炭炉,不是一般的清冷。月华去时会揣一个捧炉,翻捡了喜欢的书籍或话本,站在书架前,一边替换着手翻看,一边冷得跺脚。
别的倒是都可以忍受,唯独她的腰疾刚刚养好,最怕着凉,天气阴冷的时候,站得时间久了就会隐隐作痛。
今日晨起时,天边暗沉,如铅一般的云彩堆积起来,愈来愈厚。她的腰又开始隐隐作痛,魏嬷嬷说,可能是要下雪了。
下午时分,起了北风,天气愈加阴冷,果真飘起零星的小雪来,扑扑簌簌,犹如撒盐。月华惦记着昨日看了一半的一本话本,怎样都放不下,便撑了伞,依旧去了文渊阁,将香沉提前打发了,让她晚些时候再来接自己便是。
今日天气不好,阁里不生火,小太监们缩在门里,偷着吃热烫的白酒取暖。见到月华冒着风雪进来,小太监们笑着打趣:“姐姐这般风雨无阻地用功,难不成是想考个女状元么?”
他们并不知道月华的身份,月华借了香沉的名头,谎称自己是皇后跟前的风仪女官,得了皇后的懿旨,否则寻常宫人是进不得的,哪里会有人给行方便通融?
月华收了伞,跺跺脚,将头上的斗篷摘下来,露出冻得通红的脸:“今日主子门都不敢出,最是得闲,便过来看看。”
言罢将手里揣着的油纸包递给小太监:“喏,拿着,空着肚子喝酒要伤胃的。”
小太监欣喜地接在手里,便是一股扑鼻的香气,打开来,竟然是热气腾腾的烤红薯,外焦里嫩,甜香肆意。另外还有一块酱得酥烂的牛腱子和蹄筋,正是佐酒打牙祭的好吃食。
“姐姐一看在皇后娘娘跟前便得意,皇后主子对你真好。”
月华只笑笑:“老规矩,若是有西阁的人过来寻书,便咳嗽一声,我也好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