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步挪出去,正遇到适才那丫头拿了披风过来,焦急地四处寻月华。见她从幽兰空谷中出来,惊讶得张大了嘴巴,慌张地四处扫望一眼,待看到小太监,立即大惊失色,战战兢兢地跪倒在地上:“婢子知罪,婢子失职,请华公公饶命,请姑娘饶命。”
听话听音,小丫头这样求饶,小太监心里就有些犯嘀咕,将她扯至一旁,低声问询起月华的身份:“她果真是你们慈安宫里的?”
小丫头点点头:“这是太皇太后今日刚接近宫里的褚姑娘。”
“哪个褚姑娘?”小太监忍不住就是一愣:“常乐侯府上的?”
小丫头又点点头。
小太监心里就忍不住一沉。作为耳通八方的他对于“褚姑娘”三个字并不陌生,也知道月华在太皇太后跟前的分量,立即将自己适才说过的话在心里过滤一遍,庆幸自己适才并没有耀武扬威,过于张狂。
他两厢权衡,绝口不再提“慎行司”三个字,冲着月华谄媚了笑脸:”原来是褚姑娘,奴才有眼不识泰山,失礼得罪了。”
月华一手扶住山石,咬牙忍住腰间痛楚,不想继续敷衍:“那我可以走了吗?”
小太监点头如捣蒜:“自然自然。”然后再三逢迎告罪,满脸诚惶诚恐。
“多谢高抬贵手。”
月华冷哼一声,三言两语将他打发了,由小宫女搀扶着,在一旁寻个平坦处稍歇片刻,步履从容一些,方才回了慈安宫。
小宫女并不敢多嘴询问月华适才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唯恐被连累,受林嬷嬷责罚,提心吊胆,有些惶恐,默然低垂着头,眼眶湿热。
月华知道慈安宫里规矩甚严,拍拍她的手背低声安慰道:“林嬷嬷问起,你只管如实说就是,我将你指使开,原本便没有你的责任。”
小丫头这才放下一半心来,对着月华千恩万谢。
第二日晨起,月华的腰好了许多,活动活动,已经没有多少大碍。她想,也多亏自己从小习武健身,否则今日定然是起不来床的。
门外的秦嬷嬷听到月华房间里有动静,便推门走了进来,身后跟了几个穿戴一新的宫人,手里或捧或端着一应洗漱用品,鱼贯而入。昨日那小宫女也在,冲着月华笑笑,应该是没有受到什么责罚,
“姑娘身子可好些了?”秦嬷嬷笑得极其殷切。
月华想,此事定然是瞒不过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讪讪地笑笑:“劳秦嬷嬷记挂,月华无碍。”
秦嬷嬷转身伺候月华洗漱,对于昨日之事,只字不提。
洗漱过后,小宫女便上前递过来裙裾,伺候着由里而外,一样一样穿戴。
里衣外面,小宫女给月华束了一道一扎宽的腰带,勒得极紧,使她不得不收紧了腰腹,挺直脊梁,腰有了着力点,舒服了许多。而且很快,她就感觉到那腰带所护之处,正向外散发着绵绵不断的热量,混合着麝香冰片的提神香气。
“这腰带里可是裹了药?”月华低声询问。
小宫女笑着点头,同样悄声细语道:“昨日姑娘睡得早,婢子不敢打扰,向着熟人求了一封药膏,取来封在了腰带里面,活血化瘀最好的方子。”
月华心里就有些感动,这丫头差点受自己连累,不仅没有怨气,还这般有心,低声极诚恳地说了一句:“谢谢。”
衣裙穿戴好,并不是花团锦簇的绚丽宫装,而是极迎合她平日里着装的风格,月白丝质裙裾,淡紫绢纱罩衫,料子轻柔,线条流畅,就如朦朦胧胧的轻雾一般,显得愈加风姿绰约,楚楚可人。
发髻松松散散地绾成倭堕髻,斜簪一朵带着露气的紫龙卧雪,眉心处一点娇黄花钿,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一朵弱不禁风的娇花嫩蕊。
秦嬷嬷拊掌含笑:“太皇太后他老人家眼光是极好的,给姑娘挑了这样一身装束,正合姑娘淡雅若菊的娴静气度。今日命妇贵女,定是极尽盛装,琳琅满目里,姑娘这一身打扮,必然若清风春水,令人耳目一新。”
月华落落大方地笑笑,便至太皇太后寝殿处行过拜寿大礼后伺候着。过不许久,殿外就陆续有太监唱声禀报,有哪位夫人殿外候见,多是在朝中有品阶的诰命夫人,或者王府侯府家眷,金枝玉叶,声势愈来愈浩大。再后来,便是太后率领着宫中姹紫嫣红的妃嫔前来觐见。
她们敛气屏息候在殿外,太皇太后便慢条斯理地端坐在铜镜前,手里早早地就捧上了手炉。
林嬷嬷用篦子蘸了桂花精油一点点抿梳着头发,将那只金光灿灿的金雀钗簪进华发之中,紫晶流苏摇摇晃晃地垂下来。
然后又拿了各色华贵的簪环头面在发髻上比划。
太皇太后撩起眼皮:“不用那样麻烦,沉甸甸的,半晌下来,脖子都断了。简单两样,看起来不那样寒酸就好了。”
林嬷嬷痛快地应着,满脸的喜气:“您老人家气度在这里摆着,这些俗物也的确是画蛇添足。”
太皇太后极是受用,笑着睨了她一眼,慢条斯理道:“常乐侯府上的,还没有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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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拜寿
林嬷嬷笑吟吟地看了月华一眼,目光别有深意:“您老人家放心,荣禄去接着去了,听您老人家吩咐,一时半会儿的,怕是到不了。”
太皇太后一声冷哼,声音里带着几分讥讽之意:“那哀家可就放心了。”
月华玲珑剔透,立即就明白过来太皇太后的意思,屈膝跪在跟前:“月华谢过太皇太后做主。”
太皇太后脸上堆满了笑意,一瓣一瓣,就像盛开的凤钗菊。
“好生学着就是,这打脸啊,不用非得跟她较什么真儿,讲出什么一二三的缘由来,实在没理由呢,就让她自己主动伸过来。”
“月华姑娘真有福气,若是能得您老人家一字半句的点拨都是受益终生,更何况是这般手把手地教?太皇太后哪一句话那都是至理名言。”
月华还在仔细咀嚼太皇太后话里的含义时,林嬷嬷仔细地将太皇太后领口处的一点皱褶抻平,笑着插科打诨。
月华便受宠若惊一般恭谨。
太皇太后站起身来,月华赶紧上前搀扶了:“时候不早,听着哪,太后都来了,咱们就去福寿殿里热闹去,谁若是来得晚了,就让她在慈安宫前面跪着吧。”
月华清浅地“嗯”了一声。
“秦嬷嬷一会儿代哀家好生训斥两句,这位侯爷夫人这些时日未免太猖狂了一些,就连哀家的寿辰也不放在眼里。不摁着点,将来难免借着月华的名头胡作非为,惹下祸端。”
月华身后的秦嬷嬷会意,恭声应下。
一层层帷幔撩开,月华搀扶着太皇太后,缓缓地步出大殿。
门外候着一位白发白眉的红脸太监,一声高声唱喏,殿外立即“呼啦啦”跪了满地,乌压压一片,间杂着琳琅满目的颜色,锦绣满堂。
众人齐声恭贺大寿,匍匐在地,声势便如浪潮一般平地席卷而起。
那是月华第一次,站在台阶上,俯瞰跪伏在脚下的芸芸众生,第一次,经历这样大的阵仗。
她曾经偷偷地,跟随父亲去过军营,在远处眺望父亲沙场点兵,但那时,只有满腔澎湃的豪气与热血,并肩作战的激情,她丝毫不曾体会到,被许多人跪拜那是怎样一种虚荣与傲气。
她搀扶着太皇太后的手轻微地颤抖了一下,瞬间有一种膨胀了的感受。那是她尝尽世态炎凉之后,被蹂躏得千疮百孔的心,在一点点舒展,不用再委屈地蜷缩着,偷偷地哭泣。
这样细微的动作都没有瞒过太皇太后,她拍拍月华的手,似乎是在安慰,也或许,这样的一刻,她也曾经经受过,被人踩在脚下,然后不屈不挠地站起来,攀至最高处,俾倪万物,接受那些人的逢迎膜拜。
“平身吧。”
太后先第一个站起身来,走近太皇太后跟前,月华便娉婷地拜下去,双膝还未沾尘,就被太后搀扶了起来:“这是谁家姑娘,这般超凡脱俗,一眼看去,心里就熨帖。”
“这是哀家那苦命的娘家侄女智柔的女儿,原本昨日进宫就应该去你殿里磕个头的,可是怕她没教导好规矩,再有失礼之处。等稍晚些,还是要去瑞安宫规规矩矩地行个跪拜大礼。”
太皇太后解释得滴水不漏。院子里的众女眷心里就犯了嘀咕,月华这些年里虽然被晾到了常乐侯府,在京城里的贵女圈子里彻底销声匿迹,但是褚府可是名门世家,如今虽然没落了,却余威犹存,仍旧显赫。更何况,前些时日,她的一些事迹在京城中传扬得沸沸扬扬,还牵扯了皇帝与左相大人。今日,她又这样冷不丁地出现在太皇太后的慈安宫里,贴身伺候着太皇太后,张扬地出现在此,究竟有什么用意,怕是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