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沉吟半晌不语,然后拿起那绣线翻来覆去地看。
“怎么了?娘娘,有什么不对?”
月华摇摇头:“没什么,只是以前自己也曾染过绣线,纵然再用心,也没有染出过这样亮丽的色泽,有些惊叹这手艺,即便宫里的能工巧匠也要自叹弗如。”
“只是可惜了了,那日没有多句嘴,问问是从哪个铺子里买来的,就被打断了。”玉书随口道。
月华低着头,继续飞针走线:“内务府那个小太监总是记得的,下次还交代他去买就是。”
“那小太监已经出宫了呢。”玉书漫不经心地道。
“出宫?”
“嗯哪,前几日在御花园里见到管事,我就想起娘娘的叮嘱,向他打听这绣线从哪里采买的,他说那个小太监前些时日已经放出宫里去了。那以后我们再想采买,还不好找呢。”
月华“喔”了一声:“那日看他年岁不大啊?”
“不过刚刚二十出头,油嘴滑舌的,一看就不是老实安分的主。”
“刚刚二十出头,竟然就能混个采买太监的美差,果真是个机灵的。那为何放出宫去了?难不成犯错了?”
玉书摇摇头:“奴婢也是好奇,多嘴问了一句,那管事的李公公说,他是自请出宫的。”
月华飞针走线的手慢慢慢下来,疑惑地抬起头来:“自请出宫?”
“是呢,听说宫里是有这样的先例,太监们年岁大了,身患有疾,或者自请出宫,都是可以批准的。”
月华蹙眉疑惑道:“这进宫做了太监的,大多是生活穷苦,没个着落的人家,一旦进宫,大多都是一辈子老死在宫里。你看,宫里有许多有头脸,闷头发了闷财的太监都不愿意衣锦还乡,那是因为,他们已经断了根,即便是再有权势,还乡以后也会被人指点,看不起。这小太监不过是二十多岁,又混得春风得意,怎么就想起出宫来了?”
玉书摇摇头:“不知道呢,估计是有什么好的营生了呗。”
“既然他有意出宫,那还巴巴地上赶着巴结本宫做什么?”
玉书将绾好的绣线收拢起来:“娘娘若是实在稀罕这些绣线,玉书就让人打听打听,左右那小太监乡籍住所都是登记在册的,差人过去一问便知,也不费事的。”
“这倒是不必。”
月华拿起一穗绣线,沉吟片刻,站起身来,径直走到窗前的鱼缸跟前,犹豫片刻,松手将绣线掉进了鱼缸里。
鱼缸里有一红一黑两尾锦鲤。绣线掉落下来,锦鲤受惊,扑腾起一捧水花,然后小心翼翼地靠近线轴,吞吐嬉戏。
月华站在鱼缸跟前,一动不动,看得玉书莫名其妙。
“娘娘是担心绣线脱色吗?那奴婢拿去洗过晾晒了再用?也免得辛辛苦苦绣好了,再染到衣服上。”
月华摇摇头,一言不发。
两尾锦鲤逐渐浮起,身子摇摆不定,犹如醉酒一般,然后翻了肚,漂浮起来。
玉书目瞪口呆,吓得将怀里绣线全部掉落在地上,“噔噔”后退两步,几乎魂飞魄散。
绣线里竟然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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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五章 鹤顶红
月华缓缓转过身子,极平静地吩咐玉书:“将这鱼处理了,然后去太医院传周远大人来清秋宫一趟。”
玉书一怔:“皇后娘娘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呢?”
月华摇摇头:“就说是请个平安脉,不用大惊小怪,也不要声张。”
玉书终于反应过来月华的意思,利落地起身,将地上东西捡起来:“奴婢这就差人过去。”
小太监得了命令,飞一样地直奔太医院。
因为月华有孕,周远经常请脉,而且他的医术也得到了宫中主子们的肯定,所以不像以前那般轮值进宫,而是在御药房旁边的太医院值守室里僻了一间静室,日常就在那里待命。
他得到消息,不敢怠慢,立即背着药箱急匆匆地赶过来。
月华屏退了左右,只留玉书在跟前伺候着。
周远照例给月华请过脉,一切安好,并无什么异常。
月华命玉书赐坐上茶,留周远在跟前说话。
周远受宠若惊,连声谢恩。
月华这才缓缓开口道:“这两日天一冷,肌肤受风以后愈加敏感,经常起铜钱大小的风团。以前也曾吃过两副药方子,也用偏方洗过,总是不除根。这几日风团更甚,本宫怀着龙胎也不敢乱吃药。本宫觉得,怕是身边又有什么不受用的东西。所以想请周太医给看看。”
周远低眉敛目,格外恭谨:“请问娘娘这些时日里,吃食可有什么变化?”
月华摇摇头:“一如往常一般,忌生冷辛辣,就连虾蟹一类都极少食用。”
周远环顾四周一眼:“有的时候,新添置的衣服或者被褥等皮肤不受,也会出现风团。”
月华深以为是地点头:“经你这般提醒,本宫想起,以前自己染绣线,所用染料不对,也会导致不适反应,就是这般状况。”
言罢招呼玉书将所用绣线端给周远过目:“你给看看是不是这些绣线的原因?每次绣花的时候,指尖都会有些刺痒。”
周远接在手里,仔细辨认,然后放在鼻端轻嗅,疑惑地摇摇头,显然是觉察不到端倪。
“我也觉得这绣线古怪呢,周大人给仔细看看,千万别疏忽。”玉书着重提醒道。
周远将绣线放在舌尖慢品,然后抬起头:“麻烦玉书姑娘给端一碗热水过来。”
玉书依言照做,热水端过来,周远将绣线浸入清水之中,然后放在鼻端轻嗅,再次用舌尖慢品,面色骤然一变。
“怎么样?”月华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佯作淡然地问道:“有什么问题?”
周远骇然抬头:“这些绣线娘娘用了多少时日?”
“前些时日一直忙碌,没有顾上用,昨日刚刚开始绣花。”
周远将绣线与水碗放下,一撩衣摆,翻身跪倒在地:“娘娘果真是大福之人。”
“这话怎么讲?”
周远不敢隐瞒,一言惊人道:“这绣线分明是被人浸过鹤顶红!”
“鹤顶红?”月华讶然:“你说的可是剧毒鹤顶红?”
周远抹一把脸上的汗,仍旧心有余悸:“不错,皇后娘娘,就是鹤顶红。此药闻起来无色无味,难以鉴别,但是却是剧毒。浸在这绣线之上,娘娘每日触摸或者穿戴,慢慢侵入五脏六腑,假以时日,就算您本身不会毒发,也会连累腹中胎儿!”
月华一惊而起:“此话当真?”
“娘娘若是不信,可用这绣线煮水,喂食给猫狗饮用,自然可见分晓。”
哪里还用试?适才死掉的两只锦鲤就已经可以说明问题。
将剧毒浸染在绣线之上,自己每日绣花,除了触摸,残留在手上,自肌理入侵体内。另外认针打结,都是习惯放在唇边用唾沫抿湿。乃至于有的时候绣成一根线,自己不喜欢动剪刀,总是用牙咬!
久而久之,这剧毒自然而然就会深入五脏六腑。
换而言之,就算是自己安然无恙,胎儿也不受影响,将来孩子出生以后,穿戴着用这绣线绣成的衣服,那样娇嫩的肉皮,怎么可能抵抗得了毒性入侵?
这人好生歹毒!
千算万算,百般提防,也猜想不到,对方竟然会将毒下到绣线里。
一旁的玉书也早已经怫然色变。
“请问周太医,若是本宫不慎被这毒入侵五脏六腑,将会出现什么症状?”
周远不假思索地道:“这鹤顶红并非传言那般,是丹顶鹤头顶之毒,其实与砒霜大同小异,不过颜色呈现赤红色泽。若是误服急性中毒,则会呕吐,腹痛,四肢痉挛,呼吸麻痹而亡。若是慢性中毒,则会出现肤色暗沉,毛发脱落,四肢麻木,后期咳嗽不止,腹痛腹泻等症状。那时候也就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了。”
月华略一沉吟,不动声色地叮嘱周远:“此事也就你知我知,断然不可外传,说与别人知道。另外,若是有人问起你,你便告诉他们,本宫身子不适,有些胸闷,轻咳,所以寻你过来看诊。至于病因,你便推脱大概只是伤寒。”
“娘娘打算隐瞒下去?”
月华点点头:“你不是外人,本宫也不隐瞒你。今日的事情你也见了,定然是有人处心积虑想要除掉本宫和腹中胎儿。这绣线乃是宫中太监采办进宫,那人也自请出宫,不知去向了。对方早有准备,本宫纵然是想追根究底,也未必能查找到一星半点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