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珞艰难地说服着自己。
零羽的微博还没有和音乐人网站的作品一样被全部清空,泠珞翻阅着零羽的个人相册,回想她们一起经历的点点滴滴,眼眶逐渐发红。
零羽不常更新微博,最后一次更新还是九月四号,她发出的图片,正好是泠珞作为生日礼物送给零羽的红色音符项链。
“人生十七年里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还是最喜欢的人送的!等后天回家就向老妈炫耀去~”
泠珞将评论区里她几乎已经可以背下来的粉丝祝福从最后一楼看到第一楼,却再也没办法对回想起当时那种热情洋溢的气氛。
“到底为什么?”她编辑了很多字,删掉,又重新输入,唯恐被粉丝看出端倪,又希望有人能发现蛛丝马迹,向零羽转达。这样输入又删掉的过程持续了十几分钟,可是当她按下发送键的时候,刺目的系统提示弹了出来:“该微博不存在。”
没了。什么都没了。
作为第五音学生的零羽、作为歌手的零羽、作为自己朋友的零羽,凭空从世界上彻底消失了。
就像是……死了一般。
死。
思维明亮了起来。
“对……就是这样没错……”重新抓住之前和老师们谈心时那一闪即逝的念头,泠珞站起身,差点被地砖上凸起的圆点绊倒。然而平衡感缺失的一瞬,她的心里忽然感觉到无比的畅快和满足。
“她肯定是被什么人逼的,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才会离开我……她的内心一定和我一样难受死了……”
“我怎么可以怪她呢……她也被人害了啊……这个世界哪有那么美好啊……”
“零羽是我的朋友,零羽是朋友,不是坏人,她一定不是故意的……她怎么可能背叛我呢?我怎么可以贬低她呢?对,她一定是……”
泠珞蹲在地上,死死地盯着地砖上的图案。
地面上的圆点晃动着,彼此重叠,像涟漪一样在泠珞的眼中扩散,像是某种和谐无害的波纹,传递着极度机密的信息。
接受吧。
不要思考什么付出与回报了。
就这样接受吧。
心底里有一个声音对泠珞说道。
周围的世界不知从何时起变得嘈杂,无数的阴影飘下了云端,汇聚成来往的人群。这个世界的常态在泠珞的身边被忠实地投影与再现,那些丑态百出的复制品们,挨个依附在泠珞的身上。
恨。不恨。不是这样。一定是那样。不可以这么想。绝对不能往那方面想。
去死。
它们借着泠珞的嘴巴,在她大脑里吵个没完。
一阵冷风吹过,泠珞忽然感觉到发自内心的寒冷,从神游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她抱紧自己光溜溜的手臂,想起来自己还有一套长袖的校服在宿舍里。
已经入冬了吗?
泠珞本能地抬起头来,就在那时,一道棕色的弧线划破了她的视野。
“零羽?是你吗零羽?太好了,老师让我找你找了一个下午……”
泠珞惊喜地凑了过去,随即又感觉到有什么不太对劲——自己这是在说什么?
天空在这一瞬间变成了一个没有颜色的庞然大物,杂乱的线条交织在云团里,浩浩汤汤地压迫了下来。它贪婪地吞噬着,黑,白,灰,紫,蓝,绿,红,青,黄……很快,那里面像是什么颜色都有,又什么颜色都不是,因为定义的缺失,所以只能被笼统地概括为虚无。
“零羽?”
风裹挟起零羽的长发,像是擒住猎物的猎人在动手之前,最后一次爱抚猎物的皮毛。
泠珞睁大了眼睛。
在她近乎静止的时间里,和自己一样穿着长袖校服的零羽像是一个提线木偶般,笨拙地活动着关节,翻过了栏杆。可是马上,这一串有些磕磕绊绊的画面像磁铁一样吸附了一起,以一种不容置疑的流畅程度,刻印在了泠珞的视野里。
掉下去了。掉下去了。
“掉下去了哦~”
眼睛在重复地将这样的场景向泠珞的大脑反馈,而卡了带的大脑过了好久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这个画面代表的意义。那些真实却令人难以接受的记忆全部被清空置换,只留下地面上一滩暗红色的湖泊。
泠珞的心中忽然溜过一丝释然的快意,而这快意马上也因为逻辑的需要,而被转化成了巨大的痛苦。
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空白的记忆中突然出现无数合乎常理的句子,仿佛它们本来就在那里一样。
自己来到了天台,质问了,逼迫了,然后零羽就这么跳下去了——这些应和着泠珞的需求而被创造出来的现实,用完美自洽的逻辑说服了她自己。
泠珞忙不迭地拿出手机,打开微博,刚准备打字,又突然发现这不是最要紧的事。她应该报警……不,应该先和零羽商量商量怎么办。泠珞手忙脚乱地拨通了零羽的号码,但空号的忙音又无情地击碎了她心里的希望。
零羽拒绝了泠珞。
为什么——她要背叛我呢?
“果然她还是不需要我。”
“果然我还是配不上她。”
终于结束了煎熬的一周,四天之后的泠珞在自己的房间里,在日记本上悲哀地得出了结论。
“怎么样,这样的话,可以放心地忘了吗?”在泠珞合上笔盖的那一瞬,一个神秘的声音透过纸面,逃过鼓膜的关卡,神不知鬼不觉地钻进了她的大脑里。
她什么都没有听到。
“嘁,一群吃人血馒头的家伙。”失去了时间和地点的标记,在某个星期日下午的阳光中,泠珞望着黑石榴工坊外忙着拉起警戒线的警察,还有熙熙攘攘的围观者,不屑地吐出了这句话。她转身,坐上了直达学校的5路公交车。黑石榴工坊地面上穿着第五音秋季校服的身影并未在她的脑海中勾起一点波澜,因为就连这一页,也和前一天被揉成了一团、从墙壁上撕下的偶像海报还有零羽的照片一起被丢进了垃圾桶。
第一章 妄想症Paranoia 九·真实性(2)
“再见,泠珞。”
随着最后一块拼图的合上,守护着那不堪一击的真相的最后一道门锁轰然碎裂,失去了封印的大门在此刻化为齑粉,消失得悄然无踪。
“你是……”泠珞的声音剧烈地抖动着,“原来……你是对我……说过‘再见’的……”
一直蒙在咨询师脸上的迷雾与门的崩塌一同退去——不,应该说那里从来就没有过任何遮挡,只是泠珞自己切断了零羽的名字与容貌之间的连接,只是她自己拒绝再因为这个人再起任何波澜而已。和一年前一样刚好及肩的鬓发掻着锁骨,手臂凉飕飕的,泠珞这才发现自己一直穿着的就不是什么秋季校服,而是夏季的短袖。通风的室内,温度计显示为25℃。
无法继续鲜活,不如死去。
无法继续温暖,不如封存于冰冷的地窖。
不如抹消。
不如遗忘。
不如在残酷的现实中,坚守着这对自己而言最初也是最温柔的虚妄。
泠珞终于看清了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看清了她的脸,她扎得高高的马尾辫,还有她胸口上挂着的那条完好无损的红色高音谱号项链。
她发出最大分贝的尖叫,扑了过去,身体完全脱离大脑的掌控。泠珞只觉得一阵冷风划过手掌,而咨询师冷静地后退了两步,举起了一只手。
她要干什么?
泠珞还没有想明白那个问题,就看见自己的右手停在了距离咨询师的脸只有几厘米的地方,只是被咨询师举起的那只手牢牢地抓住,才没有扇下去。
“痛……”泠珞忍不住说道。
两只手相持不下,泠珞努力地想要把手抽回来,而面色铁青的咨询师只是用力地抓着她的手腕。
“我说过了,我朋友故事里的‘那个人’不值得你这样做。”
就这样僵持了半分钟之久,咨询师率先松开了手,认命的闭上了眼睛。泠珞的手僵在半空,继续打下去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她甚至不明白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举动。她手指的皮肤隔着空气,感受到了咨询师脸上的温度——那是真实到足以令她疯狂的温度。
最后,泠珞缓缓地,小心翼翼地,将手指贴在了咨询师——也就是零羽的脸上。
“为什么呢?你说的那个朋友就是我吧?我从来就没有觉得不值得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