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那个黑色的自己突然消失,正是为了利用这不对等的信息差,去见零羽了?
泠珞无法判断,只能加速朝自己模糊中看到的地点跑去。城市的道路随着她的想象不断缩短、改道,高楼大厦的表层闪着坏掉的电脑显示屏一样的光,方块中间露出殡仪馆的外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彻底缩短改变。
“不是的,不是的……”
殡仪馆不是终点。她不想看到颜语和零羽一样躺在冰冷的棺木中,更害怕零羽会亲自张开嘴,对她说“假冒者罪该万死。”
泠珞终于发现,自己对颜语的依赖就和对零羽的思念一样强烈。但,那是两种相似却不相同的感情,每一个都无法完全替代另一个。零羽的死已是无法撼动的现实,即使自己再怎么渴望从妄想中抽离,颜语也不应该是那一个与零羽等重的交换砝码。
这一切因零羽而起。零羽是这一切妄想的源头。如果黑色的那么自己是因为见到了零羽才坚定地主张抹杀颜语的话,那么去向零羽的灵魂阐述自己的决定,是不是还能改变些什么?
泠珞抱着三分侥幸的心态跑向不知处于何方的目的地。
那一天,她从零羽的葬礼逃出来,对后续的事情一概不知。直到几天后,一场瓢泼大雨驱赶走了地面上浮躁的人群,她才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坐上公交车,随意地换乘了不知道多少次,墓园就出现在了眼前。
她只记得零羽墓前空白的石床。平整的石床上堆积的雨点倒映出了自己灰白相间的裙摆和憔悴的样子,还有背后深灰色的天空。
唯一有颜色的,是墓碑上赤红的“零羽”二字。
从墓碑铭文处流下的血泪将黑色的百日菊重新染红。胖胖的花瓣被腐蚀成比血管还要细的丝条,向内蜷缩;而被腐蚀掉的花瓣滴落之处,又成为了新的花朵生长的基地,就这样一个接一个疯狂地繁衍蔓延。
整个空间都被这放肆的红花石蒜侵略,一点一点变成泠珞昏迷中恍然瞥见的景象。
红,这是最适合零羽的颜色了。它百无禁忌地霸占着泠珞的视野,半是诱惑半是逼迫地让她将其它的事物都抛在了脑后。
大脑像是早就知道了零羽沉眠之地所在的方向一样,指挥着身体追随着看不见的丝线奔跑。
“零羽……等等我啊!”
压抑不住的情感溢满了出来,泠珞忍不住呼唤出声。
第一章 妄想症Paranoia 六·必然性(1)
寒潮出其不意地席卷了这座城市,到处都透露着萧瑟的味道。
在城市另一端的剧场里,颜语坐在钢琴前,心不在焉地弹奏着,每个音符都勉强而生硬地连接在一起,伴随着一大堆错音。
颜语敏锐地感觉到,在泠珞的身上,已经产生了某种质变。
她已经很久没有主动联系自己了,偶尔一次说上话,她也是含糊其辞。颜语清楚泠珞并非什么朝三暮四之人,倒不如说她对“唯一”这件事情执着得可怕,所以做任何事,泠珞必然会先将自己置于一个极其严苛的规则之下,她的所有喜怒哀乐,都只与她自己制定的规则有关。她不会无缘无故地违反规则,哪怕那令她自己痛苦。
在与泠珞相处的过程中,颜语总能嗅到某种应该被定义为“碎片”的味道,极其残缺。
他决定找到泠珞,搞清楚现在的状况。就算惹得她生气也好,他也不能放任这种诡异的情况持续下去。
他联系了她的家人、同学,都没有获得一点有用的信息,只有她乐队里那位大贝斯手墨默在他的再三请求下,答应可以让他在周末学校无人时站在泠珞宿舍的门口看一眼,不过她相当怀疑这样做根本是白费力气。
泠珞给颜语拍过自己宿舍的照片,第五音的宿舍都是带着独立卫浴还有小厨房的双人间,泠珞却说她从未有过室友。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女生宿舍,整洁、温馨,带着一点点女孩子特有的香气,似乎一切都很正常。
颜语站在门口焦急的扫视,屋子里一定有什么东西不正常,才让他如此坐立不安——是空白的相框?还是新得像是完全没被翻开过的乐理书?还是抽屉上那个突兀的锁头?不,不,都不是,这些东西和他所认识的那个泠珞都没有关系。他想要踏进一步再多看一点,却被墨默拦住,视线晃动中,一个小小的红点突然吸引住了视线。
“那是什么?拿过来。”他几乎是有些粗鲁地指向那个地方,眉头深深皱起,直到墨默在这份威压下不禁打了个寒战,他才察觉到自己失控了。
那是一把锋利的小水果刀,鲜红色的,与泠珞很不相称。在看到这把刀的瞬间,一股不祥的预感爬遍了颜语的全身,让他忍不住颤栗。
——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打破了。
他把那把刀接过来,混乱中手指差点直接握上刀锋。紫发的大贝斯手从没看过他这样慌乱的样子,一时间根本反应不过来。
颜语匆忙地道了个谢就冲出了第五音。然而在踏出校门的瞬间,他忽然意识到,他依然毫无泠珞行踪的线索。第五音的学生只要有合理的理由就可以递交请假条离开学校,只要在放学前回来就行,没有人会对此大惊小怪。
他把那把小刀小心翼翼地揣进衣服口袋里,沿着街道缓慢地搜寻。他沮丧地发现,他对她的喜好一无所知——不,应该说,她本就是白纸一张,大多数的喜好都是二人确立了关系后才培养出来的,这听上去倒像是泠珞顺从着他的心意在改变自己。
他从没有过问过泠珞的过往,因为他从不觉得那是他们的关系中必需的一环。他对泠珞的喜爱从她贸然闯进琴房的那一刻开始,世界因她的闯入而骤然着色转动。心底的声音告诉他,他只需要守护他所看到的这个泠珞就好了。
颜语焦躁地在泠珞每周五放学必经的几个路口附近徘徊,眼睛每隔几秒就瞟向第五音附近唯一的一个公交车站,希望着她会从下一辆停靠的16路公交车上下来。在那之后不论是责骂还是哭诉,他都愿意听她说。
“原来你在这里。”
一个冷艳的女声在身后响起,颜语正欲转头,一柄闪着寒光的长刀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他从刀身的反光中看到了身后之人的倒影——一位美丽,却带着满脸肃杀之气的金发女人。
绿灯亮了,行人们好像都变成了石膏,没有人对颜语遭遇的事情做出任何反应。
现实与幻觉的夹缝仅撑开了一瞬。车流恢复通行,所有的人都走向与颜语相反的目的地,似乎他所在的那个路口并不存在。
“你是谁?”颜语压抑着心中不受控制地暴涨的憎恶问道。
大脑发出危险的预警,全身的细胞像动物面对自己从未见到过的天敌时一样开始加速运转。颜语能感觉到女人散发出来的嗜血气息,与泠珞,与自己,甚至与这整个城市都格格不入,像是披着人皮的异种生物,虎视眈眈地觊觎着自己守护与热爱的一切。
他悄悄地,握住口袋里泠珞落下的那柄小刀。
女人唇齿微张,颜语却在瞬间发现自己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
命运之网被拉伸到极致后,那根线濒临断裂。
不,不要说出那个让一切清零的答案!
女人轻笑,刀锋倏地一转,一股凌厉的风就向着自己劈了过来——
“我就是你啊。”
颜语敏捷地转身躲开,女人的刀锋擦过他的肩膀,割断衣服表层的纤维。
他们站在无人的马路上对峙。
这时颜语才有机会清楚地端详女人的样子——金色的乱发,冰青色的双眼,瓜子一样的下颌。细长的身材被一身漆黑、仅有边缘被金色点缀的战斗皮衣所包裹,右手挥动着一把唐刀。仔细看去,她的样貌竟与自己有九分相似,只是底子因为是女性,所以面部骨骼的比例偏向柔美,可那高高吊起的眼尾与上挑的剑眉完全将那点仅有的娇媚抹杀。
她哪里都像自己,又哪里都不像。
“真是可笑啊……让主人依赖成瘾的家伙,竟然长着我的样子……哈哈,看来我果然还是被爱着哪……”
女人率先放下举着武器的手,收敛了一身的杀气,旁若无人地笑了起来。
“不要转移话题!”颜语喝道。
“你还没有搞清楚情况吗?小木偶?”女人怜悯地看着颜语,高傲的双眼中闪着冷峻的光,“我的名字呀,也是颜语——和你一样,都是被泠珞创造出来的小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