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坚定的信念起了效果,又或者是颜语确实无法维持无限扩张的黑影,陆陆续续地开始有导弹撕破了黑影。尽管根本不密集的攻势对于颜语的唐刀来说毫无威胁,泠珞还是聚精会神地从偶尔被撕裂的空洞中观察颜语的一举一动。
摇摇欲坠的天空深处传来隆隆的雷声,引起车辆警报器的鸣叫,它们与黑影中绝望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让泠珞头疼欲裂。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将颜语的行动看得更加仔细。
一定还有其它突破口的!
当泠珞这么想着的时候,三枚导弹同时突破,泠珞看见颜语忍着厌恶的表情举刀,吃力地将快要抵到胸口的导弹挡了出去,然后便捂着左心大喘气。
我真是个笨蛋!
泠珞眼神一亮,又有五枚导弹冲向了颜语。“每个人一击致命的弱点!就是心脏啊!”
为了不让颜语发现黑影对自己的威胁已经越来越小,泠珞保持着后退的姿势,在心中想象出了一扇时空之门,两把西洋细剑在双手准备好,然后从背后刺向颜语的眼睛和心脏两个要害。
漫天的黑影瞬间崩为齑粉。
成功了?
颜语的头一下子垂了下去,口中喃喃着泠珞只能凑近了才能听到的语句。
“不我不会说……那样愚蠢的诅咒……因为你……和我……都不被神明保佑……跃动着右、右心降动的我,将一切标为……不接受……”
这是……歌词的格式吗?
颜语保持着从背后被刺穿要害的姿势,“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主人你果然忘了吗?这是主人你以前最喜欢的一句——‘我’唱过的歌词啊!”
黑色尘埃聚成的黑雾迅速回流,将泠珞的两柄长剑锈蚀殆尽,同时堵住了颜语的伤口。又有两根冰马后炮地穿透了颜语的另一只眼睛和右胸,可是为时已晚,黑雾凝成的绳索已经牢牢地捆住了泠珞。
“游戏结束了,主人。”
泠珞没想到被翻盘真的不过是眨眼之间。
恢复两个被重创的要害花了颜语十分钟。在这段时间之内,泠珞不管如何挣扎,想象出何种工具,都没法摆脱身上红黑色的绳索。她动作愈大,那绳索就往肉里陷得愈深,同时渗入身体的还有那些不成调的歌声,还有好些自己曾经弃之不用的编曲草稿。
看着重新露出笑容的颜语,泠珞开始猛地摇头。这是求饶,也是防止内心被绝望追赶上的简陋仪式,泠珞觉得自己正抓着一根不知何时就会断裂的藤蔓悬在空中,而水中亡魂们伸出的手已经碰到了她的脚踝。
比生的欲望还要强烈——自己用来滋养颜语的,到底是何种强大的妄想啊?
泠珞一边麻木地承受着颜语的嘲笑,一边用目光不住地在颜语的身上巡视,像一个已经倾家荡产的赌徒般试图寻找最后的转机。
“你赢了。”她口是心非地对颜语说。
“那么,现在,我亲爱的主人可以告诉我,自己想被杀死的方法了吗?”
颜语红色的高音谱号项链和她手中明晃晃的刀尖在眼前闪耀。
而颜语肩膀上有什么同样明亮的东西也以同样的频率在耀武扬威地发光——
“请再给我一点时间……”敷衍地拖延着,泠珞盯着颜语身体的瞳孔皱缩。
那个纹身!颜语左肩上的金色降半音符号纹身!
泠珞想起自己第一次用推土车伏击颜语,虽然在那之前自己伤到了颜语的眼睛,但颜语被炸药伤到的地方并不包括有纹身的那侧肩膀……不对,早在自己用三棱军刺刺向颜语的时候,是颜语主动转身将眼睛送了上来;甚至在颜语掉下体育馆外的陷阱的时候,她所做的调整,都像是为了保护纹身不被刺到。
只有左手之外被巨石碾成的肉泥、唯独没有枪洞的左肩、被巨轮锯掉的双腿而非双臂,还有被强酸腐蚀的右半身……
所有散落的线索连成了一条线,泠珞的眼前因为高速的思考而空白一片。
心脏。眼睛。纹身。
现在的自己还有同时将这几个要素都掌握在手中的可能吗?
“至少不要让我就这样被绑着死掉吧?”这句话不经大脑控制就脱口而出。
“自然。”颜语得意地放松了绳索对泠珞的控制,改为像蚕茧一样自外围包裹着泠珞。
还有什么可以在比尖刺拔地而起还要短暂的瞬间内攻击到颜语的方法吗?
泠珞抬头看向颜语身后的天空,感觉自己变成了和蚂蚁一样卑微的生物。这种自下而上仰视他人的滋味她已经很久没有尝过了,她甚至怀疑自己可能根本没有真正经历过那样的场合,只是在梦中热切地期盼过一个特例而已——某个人的剪影手持金杯在等待,而她即将从观众席的方向登上舞台,聚光灯在远处不停地摆动,变成划破夜空的白线。
线。
将空间划破,然后又占据了新的空间的线。
“是光啊!”
来不及细想,泠珞孤注一掷。颜语一脚踏入了由高度聚能的激光束织成的网阵中,三个要害被同时穿透。她不禁挣动,可任何动作都让激光在她身上画出了更多的路径,誓要将她的身体分割成无数块。
黑影尖叫着溃散,唐刀崩裂成碎片,颜语的眼中终于流出了鲜红色的血液,像是世界上最艳丽的花朵。
“主人,你这个胆小鬼……”颜语的咒骂在高温的烧灼下被掐灭。
加害者被切割开的身体部件之间,血管和神经都拼命地尝试连接彼此,可随着子弹穿过她纹着金色纹身的肩头,万事终休。
不知过了多久,泠珞才在眼前那副堪称惨烈的画面之外,重新感应到了自己四肢的存在。
在胸腔里砰砰跳动的是心脏,呼吸着铁锈味空气的是鼻子,在皮肤上缓缓爬行的是汗水,而自己手中的枪支指着的是……
碎肉堆里,颜语满是血污的头微微动了一下。
泠珞保持着单手持枪的姿势警戒,枪支自动上膛。
“我有点好奇,原来逼迫别人留下遗言的人,自己的遗言会是什么样的呢?”
“咯……咯……没有用的,主人……”颜语的声音如裂帛般难听,语句中带有的笑意却仍一贯地令人毛骨悚然,“人生……层层叠叠……你根本没有解决最重要的事情……所以我们……还会再见的……哈哈哈……”
枪声响起,颜语的头却在那之前先垂下了。
加害者的诅咒进一步稀释了泠珞心中本就淡薄的胜利感。她感觉到疲惫、厌倦、后悔,唯独没有释然。数不清的疑问塞满了她的头脑。这与她预想中的结局大相径庭,但除了成王败寇,这里也不存在其它的可能了。
阴沉的天空没有放晴的迹象,泠珞握着冰冷的枪械皱眉——她要如何从这里出去呢?
加害者已死,自己再也不用面临被杀死后被冒充的危机了,只是加害者最后“再见”的威胁依然让泠珞心有余悸。
不,不能让她活过来。
泠珞抛下恐惧,强忍着恶心捡起颜语那被高温锻过之后变形的唐刀,撬开了她的眼皮。然后,唐刀割下了还勉强能看得出降半音符号纹身的那一部分肩膀,将它戳得更加粉碎。再然后,刀尖在颜语原本是胸腔的地方不断地刺入、拔出,直到泠珞自己气喘吁吁为止。
这样就好了吧。这样就完成了吧?泠珞向四周望去,空荡荡的世界里并没有任何一个能回应她的人。
萧瑟的孤独感不断侵蚀着神经,她想起在加害者刀下一次次惨死的乐队伙伴们,再次认定自己和妄想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对了,妄想。
泠珞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跳了起来。是的,加害者已经死了,她和她的VividCycle可以后顾无忧的团聚了!
死气沉沉、即将堕入黑暗的天空重新焕发了生机。泠珞手中的枪像是腐烂得不能再恶心的垃圾一样被她扔掉,掉在被霞光染上颜色的水泥碎块上;而建筑物上凹凸不平的断面与裂痕都被泠珞妄想的力量慢慢抚平,和久违重逢的亲人一样重新粘合在了一起。
地面的创伤在愈合,被烧焦的树木再次复生,学生们的脚步声与嬉闹声从楼下传来,就像春日里从融雪中冒出的嫩芽一样令泠珞感到欣喜。那些曾经被她嫌弃过于喧闹的声音,此刻却用生命的活力为夕阳增加着温度。泠珞继续回忆着她自以为不顺利到了极点的校园生活,却频频在回忆的夹缝中找到一件又一件温暖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