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江南+番外(25)

藤权介听到这种议论,心里也很不开心,可脸上还是照常的神色。

一条皇帝也问道,“是什么舞乐呢?”

这个时候,源头弁就把藤中纳言推出坐席,小声道,“舞一曲吧,舞一曲吧。大家都没见过您的舞姿呢。”说着,擅自将龙笛吹响。接着就有其他的乐器一起来合。显然是事前安排好的。

藤中纳言尽管预想过此种情状,不料还是如此慌乱。心里很不好意思,生出逃跑的念头,可是各位公卿大夫们都坐在台子下,其中就有父亲的眼睛。这样一走出来,大家的目光都落到自己的身上,已然是骑虎难下的境况了,不得不想道,“八仙舞与太平乐,人数都不符合,加陵频的话,年纪又太大。罗陵王太过庄重,不符合眼下的时节。”

像是要解开他的难处,台子下逐渐就显出“胡饮酒”的调子。众人闻乐,为之心旷神怡。在朦胧灯火下,舞人的相貌模糊不清,举止翩然,异常优美。

先前吟诗作赋的活动,都觉得索然无味起来,尚有间隙的公卿,也因着那舞蹈,心里的怨恨瓦解殆尽。自然而然地认为,这样一个人的面貌不该是丑陋的,面具拿下来,把脸露给大家看也没有关系。可是因为这面具的原因,在清凉殿上生出过非同小可的事端。于是大家也都是沉默着,只是静静在心里面想。

宴会过去后,头弁来找藤中纳言说话,“写了十几封书信过去,一封也没能得到回音。真教人觉得可气呢,我大概是被讨厌了吧!”

这时,藤中纳言虽然默而不语。头弁心里却想到,刚才听到了隐约沉闷的笑声,一定是收到长桥局的回信了,心里也有些不甘,便故意问,“您得到回音了么?”

藤中纳言还是老样子说,“我没有写信。”

头弁就想,藤中纳言这个人表面一本正经的模样,背地里完全没有这样的老实呢。就生出调皮的心思,说道,“那么,是主动写给您了吧。真教人可气。我哪里教女人觉得讨厌呢?”

藤中纳言说,“不要再说这种没意思的话了。”但说出口来,因为太过古板,又有点后悔,又说道,“总是在女房的面前,故意说不中听的话。诗歌又作的很漂亮,这样子,男人也觉得你讨厌。”

头弁却说,“别看我这样,男人们却很喜欢我呢。”说的是替人当捉刀,作诗文一事。然后,又不依不饶地向藤中纳言询问那书信里的内容,藤中纳言躲躲藏藏,不愿言及。

藤权介从随身的侍从或是女房那里听闻了这样那样的事,当然无法坐视不管。藤权介在那不久前升迁为参议,正是对宫中的种种事迹都觉得很新鲜的时候。因此时常东钻西营,照例认识那个清凉殿的长桥局。可是呢,此人诗歌作得并不出色,家庭背景呢,也很普通,父亲是一个下等小国的国守,能将自己的女儿送到皇宫里面,一定花了不少的心思,希望皇权富贵有朝一日也能降临在自己身上吧。

要说吸引人的地方,也不是一处没有。本来在京城这样的环境,但凡长相不至于太丑,教养不至于没有的,大抵都有登对的男子会来爱护。长桥局此人,凡与其当面对过话的,没有不感叹她谈吐之得体,气质之儒雅。尽管跑到她的面前,说一些顶撞的话,也全然不在生气的范畴。在那样一个时代,女人过于知书达理,深明大义的话,不尽然是一件好事。如果有才,也应该是一种和光同尘的处事态度,要是表现出随遇而安,知雄守雌的样子,是难能可贵的。

先前那一名河源院的小姐,在阔别经月之后,疏于书信的往来,时常寄来一些譬如“住江波拍岸,梦中亦难相见,必是畏人言[2]”一类哀怨与奚落的话,藤权介很是反感。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除却性命一物,无疑是人的品貌。面容丑陋之人,固然能引发一般人的同情可怜。可若要说对这样的丑陋真心的喜欢,必定是一种不为人知的居心叵测。

且不用说,那两个人的品貌是否相称。这一名长桥局的出身,来到小野宫里作侍女长,犹觉不妥,居然有消息说,藤中纳言要更换夫人啦!实在是奇想天开,滑天下之大稽。其附骥攀鸿之心是不言自明的。哪里有这种道理呢?

藤权介在熟识女房的牵引之下,与长桥局见上了一面。那个女房也是个世故之人,故意布置了一处四下无人的房间。藤权介因此开门见山地说,“要是想要像依附草木一样,依附在我哥哥的身上,告诉你,还是不要有那种心思了吧。”

长桥局失笑问,“为什么呢?”

藤权介年纪比较轻,难免为那种答复认真,“你是有自知之明的吧,还是有的好。”

长桥局道,“您为什么会这样想?”

“你的心里也很清楚吧,因为行为举止都为所思所想驱使,意思就很明显了。非要我说清楚吗?”

这时倘若说,那么便说出来罢。便是完完全全不识趣的话了,长桥局回答,“那么,您有相信我不是为那原因的可能么?若说毫无一点有利于自己的心思,是不切实际的吧,此故我应该坦白出来。”

藤权介因此有些无话可说,只是向人示弱不是他的作风,“‘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这种话大可不必对我说。自己都将实话讲出口了。”

长桥局说,“作女子的,也绝非甘愿受苦受累,要是丈夫能够很好,自然是一桩和美之事。纵观天下庸庸碌碌之人何其多,未见有美满姻缘二三件。如此虚幻之美梦固然难以实现,心里由衷作一些幻想,就是千夫所指的错事吗?”

藤权介想,这就已经大错特错了,便说道,“把攀高枝儿说得如此委婉动听,我还第一次见这样的事呢!说的固然是人之常情罢,可不登对的恋情,就是没有道理。你难道以为,哥哥的面孔真的很难看么?”长桥局不语,他又继续说,“这九重宫阙里面,大家都精心打扮自己的脸蛋,装点行装。天生丽质的人呢,并不见得很多。光是生过天花的就不在少数,那么就有很难看的人了么?脸颊蜡黄并不妨事,皆可以铅白掩盖。眉毛虬曲如虫也无大碍,无非拔了重画,亦能交差。胭脂用来染唇,红花装饰指甲。其实原来的样子,一点也看不出来。但凡平常的贵人有一点勤快,都能将自己打扮得如同天人一样俊美无双。按此标准,丑陋的人反倒教人稀奇了。”

长桥局深以为然,由着他说。

“哥哥生了天花而已,被传成了荒怪不经的样子,不很奇怪吗?”

藤权介心想,若她问那面具的事,我正好有一番说辞,但愿不要那样问吧。

长桥局问道,“为什么要戴那面具呢?”

藤权介便道,“想你听过陵王的故事。象有牙而焚其身,虞公怀璧而伐其国,若想要身怀宝物而不遭人嫉恨,往往只能作出下下之策。这样一个品貌双全的人,你何德何能去比肩呢。占着‘容貌丑陋’这种虚伪借口的便宜,以为像我哥哥那样的男子,也如同囊中之物,真是大谬不然了。趁早收起那样的心思吧!”

于是,故意把衣服弄出“簌簌”的声音,“咚咚咚”地站起来。长桥局以为他要走了,心想,这个人好狂妄的口气啊。可说出来的话,都挑出我最为顾虑的地方,并不是毫无道理的。如之奈何呢?

就把几帐的帷幕掀开一道缝来,可惜呢,朦胧胧一片黑色,只看到了他的衣服,脚步声很快就听不见了。

又有一回,听说那个藤权介要来值宿,许多的女房都跑进清凉殿的鬼之间偷看。长桥局便想乘着这个机会,也来看上一眼。便夹在女房们中间,正好听到藏人们唱名鸣弦,心里面扑通扑通地跳着。若是听到熟悉人的姓名或是熟悉的声音,都是很有趣味的事。可是在这样的夜色下面,什么也看不见,就是很可惜的了。

好不容易挨到白天,心里又觉得,那样值一整夜的班,脸色一定很教人扫兴,正想着要回去,不经意间看到了藤权介的脸,就觉得脸颊很烫。

很多女房因为睡过去了,并没有那样的机会,心里很懊恼,嘴上却说着,“殿上人是时时都能见到的,并不稀奇。”大家也都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了。可夜晚的梦里,时常显现藤权介的样子,结合那个后明月宴会上的身姿,更作起了一种不切实际的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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