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芸娘此刻正坐在妆匣前,盯着铜镜中的女人,心里头升起了一股邪火,偏偏不好跟自己亲爹宣泄出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强忍怒意道:“爹,女儿什么都不缺,您快回去好好歇着吧。”
胡老板一听这话,整张脸都皱成一团,恨不得直接冲进房中,急的好似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忽然,胡老板灵机一动,一边用手掌拍着门板,一边扯着嗓子道:“你也知道你爹之前总是闹毛病,最近喝了这药酒,简直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芸娘你火气重,喝些药酒调理调理,比抹那些膏药可强了不少,外敷哪有内服见效快呀?”
胡老板这话说到了胡芸娘心坎儿里去了,眼看着婚期将近,她现在最犯愁的就是这一张脸,万一新婚之夜面上的脓包痘痘还没好全,让庆哥哥看到了她这副模样,下半辈子可怎么过?
她爹送过来的药酒虽然不见得是什么好东西,但万一有效呢?
胡小姐现在也算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了,为了求这么一个万一,她抹了把泪,从圆凳上站起身子,慢吞吞地走到门前,将雕花木门掀开一条细缝,只能容一只手通过。
隔着薄薄一层门板,胡芸娘嗓音沙哑,隐隐还带着几分哭腔道:“爹,您把酒壶递进来。”
听到这话,胡老板二话不说,一边将酒壶送进门缝里,一边道:“芸娘,这桂花酒虽好,却不能喝的太多,每晚在睡前喝两杯就成了,你酒量浅,要是用得多了,反而不美。”
胡芸娘也清楚过犹不及的道理,忙点了点头,想起胡老板瞧不见她,清了清嗓子道:“爹,您就放心吧,女儿心里有数。”
等到胡老板一步三回头的离开绣楼,胡芸娘拿着酒壶直接坐在了桌前,掀开盖子,鼻尖凑近轻轻嗅了嗅,一股桂花的馥郁甜香霎时间弥散开来,其中还带着淡淡的酒香,也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胡芸娘心里头升起的邪火,此刻突然散了不少,她拿起一只茶盏,往里倒了些桂花酒出来。
瞧见浅黄色的酒液,她舔了舔唇,只觉得有些发馋,就跟杯子里装的不是酒,而是什么灵丹妙药一般。
双手捧着茶盏,胡芸娘慢慢地将桂花酒送入口中,这药酒不止闻起来味道好,尝在嘴里更是难得的美味。胡家在边城也算是有名的大户,胡老板又最为疼宠这么一个掌上明珠,什么好东西都恨不得送到胡芸娘面前,但像桂花酒这样的药酒,以往胡芸娘却没有尝过。
她到底是个女子,酒量实在算不得好,将满满一茶盏的酒水全都给喝下肚之后,脑袋也不由有些昏昏沉沉的,看东西都重影儿了,好在醉的不算厉害,又在自己的闺房中,胡芸娘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将装着桂花酒的酒壶放在桌上,换了一身衣裳,胡芸娘便直接倒在了床榻上,连烛火都忘了吹熄。
在睡梦中,胡芸娘只觉得自己面上像是被火烧一般,一阵阵发烫,她身上直往外冒汗,原本贴身穿着的绸衣绸裤,此刻都被黏黏腻腻的汗珠儿给打湿了。
面颊上出的汗格外多,脸蛋上鼓鼓囊囊的白头,此刻争先恐后的往外冒,一时间瞧着格外恶心,那些红肿的疙瘩,倒像是涂了灵丹妙药一般,稍微缓解了几分。
过了一整宿,第二日闺房的雕花木门被丫鬟推了开,这小丫鬟走到床榻边上,看到小姐一张脸后,忍不住扯着嗓子叫了一声。
胡芸娘原本睡的十分舒坦,被这尖利的叫声吵醒之后,忍不住皱了皱眉头,眼皮子还没睁开呢,嘴里头便忍不住开始埋怨了。
“你这大早上的鬼叫什么?吓得我心口发疼。”
小丫鬟浑身止不住的打哆嗦,伸手指着胡芸娘的脸蛋,咽了咽唾沫,道:“小姐,您的脸......”
胡芸娘悚然一惊,连绣鞋都顾不上穿,赤着脚冲到了妆匣前,一把抓起铜镜,等到看到脸上一层灰黑色的痂衣,就跟王八壳儿似的糊在面上,她先是骇了一跳,之后便忍不住掉下眼泪来。
亏得她爹还说那桂花酒是什么好东西,她真信了那副说辞,现在脸色比之前还难看,就跟带了层面具似的,这让她如何见人?
一想到日后昏暗的生活,胡芸娘眼前一阵阵发黑,满心绝望之下,她根本没注意到,随着她眼泪掉的越多,泪水汇成小股,直接将面上的灰黑色脏污直接冲下去不少,黑白交织的脸蛋此刻看起来十分滑稽,那小丫鬟先是一愣,随后眼里露出一丝狂喜,急声道:
“小姐,您快看,您脸上的脏东西能擦掉!”
胡芸娘不信,她以为贴身丫鬟是在糊弄自己,将铜镜翻了个面,直接扣在大腿上,胡芸娘连连叹气,哑声道:“你快别安慰我了,如今我整张脸已经毁了,庆哥哥如果瞧见了我这副模样,估摸着婚事也不会作数,就算他不嫌弃我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我也不愿意拖累他......”
小丫鬟急的抓耳挠腮,眼见着随着胡芸娘苦的越发厉害,黑水留的越多,露出来的皮肉就跟冻上的猪油似的,比先前不知细嫩了多少,虽然还能看到不少痘痘脓包之类的,却要好了些,只可惜小姐不信,根本不愿意照镜子,这丫鬟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深吸一口气,小丫鬟走到胡芸娘身边,小声道:“小姐,奴婢冒犯了。”
说着,她伸手直接在女人脸上抹了一把,之后将掌心摊在胡芸娘眼前,说:“您看,您脸上的脏污真能擦掉,奴婢哪有胆子糊弄您呀?”
眼见着小丫鬟掌心里黑乎乎油腻腻的,积了一层脏东西,隐隐还带着一股腥臭味儿,胡芸娘先是吃了一惊,随后心头升起了几分忐忑,缓缓将铜镜拿起来,看到面上一块黑一块白的模样,立刻就破涕为笑。
从怀里掏出了帕子,胡芸娘先在脸上擦了擦,发现油腻腻的泥灰光擦还有些擦不干净,便赶忙开口催促道:“去打盆洗脸水过来。”
小丫鬟应了一声,麻利地退了出去。
不多时,人就回来了,胡芸娘也不耽搁,她心里急躁的很,直接走到了木架子前头,用花皂仔仔细细的洗着脸,动作略有些大,将脸上柔嫩的皮肉都给洗的有些发红了。
因为面上实在太脏,小丫鬟中途又去换了一盆水,等到用软布擦干净后,那丫鬟看清了小姐的模样,嘴巴长得老大,好像能塞进去一个鸡蛋似的。
“小姐、您变好看了!”
胡芸娘对着镜子,瞧清了自己的模样后,一时间美得合不拢嘴,此刻她脸上的痘痘脓包虽然还没有消干净,却不像昨晚上一片一片的那么瘆人了,而且皮肤比之前白皙了不少,即便比不上江南水乡那种娇嫩嫩的姑娘,但在边城里却算得上不错了。
扭头看着木桌上毫不起眼的白瓷壶,胡芸娘眼神火热,怎么也没想到这平平无奇的药酒,竟然能起到这么大的功效。
在房里头都闷了好几日了,胡芸娘今个儿终于换了一身新鲜的衣裳,直接去了主院中给胡老板胡夫人请安。
连着四五天没看到自家女儿,胡老板根本不知道胡芸娘面上的情形,但胡夫人先前却看了一眼,对自家女儿心疼极了,偏偏又不敢说什么,万一芸娘想不开,她们老两口还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眼见着今日芸娘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胡夫人蹭的一下就从八仙椅上站起身子,因为动作太急,锦缎裙裾在凳子腿上勾了一下,丝绸立刻就抽丝了,胡夫人也不在意,几步冲到了胡芸娘面前,双手颤巍巍的捧着女儿的脸,两眼微微发红,轻声道:“芸娘,你的脸好了!”
这些日子因为胡芸娘的事儿,胡夫人心中一直提心吊胆的,毕竟女儿家的容貌实在是重要的很,万一芸娘毁了容,即使未婚夫婿人品好,不会悔婚,但日后的路却难走了些,眼下见着女儿的容貌恢复了,胡夫人悬在心口的那块大石总算放了下来,长舒了一口气,容光满面,简直高兴极了。
胡芸娘双眼含泪,点了点头,转眼看着胡老板,急慌慌道:“爹,你送来的桂花酒还真有奇效,昨个儿难道没给娘尝尝吗?”
“你娘也喝了呀......”
听到这话,胡芸娘仔仔细细的端量着胡夫人的脸,这一看之下,果然发现了细微的变化。
女人上了年纪之后,眼角是最暴露年龄的地方,原本胡夫人眼窝处全是细细的纹路,如今就跟糊上了一层脂膏似的,皱纹稍微淡化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