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大大小小的礼节过去,皇宫上下都疲惫不堪,可皇帝急着要去圆明园过中秋,红颜立刻又为舒妃准备最稳当的车马,赶在圣驾离宫前,先派人慢悠悠地将她送去,两日后待帝后侍奉太后、太妃迁往圆明园,舒妃已经安安稳稳地住进了天地一家春。
再等到圆明园里一切安顿,中秋就在眼前。节前和敬抱着儿子进园,她没有参加继后的册封大典,说是身上不好,这会子又似乎不愿参加几日后的中秋宴,仿佛见不得新皇后名正言顺地坐在皇帝身边,才提前来请安。
红颜耐心地陪着和敬说话,从她的神态语气里都能看得出,公主对于继母充满了敌意,不论继后较之于大行皇后有多多少少的不同,在公主看来,根本就不该再有一个皇后头衔。红颜心里明白,哪怕是自己也不行。
但这些事连皇帝都不勉强女儿,红颜何必多嘴,到中秋这日,忙忙碌碌一天过去,夜深人静躺下酸痛的身体,疲惫的人就盼着过两天如茵再进园子,能与她说说贴心话。
好不容易盼到那天,樱桃早早去园门外等候,却大半天不见带着人回来,红颜担心会不会又发生上回颖贵人的事,领着佛儿沿路走出来,远远就看到樱桃急匆匆地往回赶,她见主子来了更是一路小跑着赶来,气喘吁吁地说:“主子,福晋今天不能来了,富察家出事了,刚刚传到京城的消息,傅二爷在西藏殉职了。”
红颜直觉得双耳嗡嗡作响,心里满满的不安溢出来。半天后终于有了确切的消息,是西藏郡王珠尔默特那木札勒杀了他的亲哥哥,驱逐他的妻儿,与准噶尔勾结,坐实叛逆之罪。
傅二爷最后留给皇帝的折子说:“珠尔默特那木札勒且叛,徒为所屠。乱既成,吾军不得即进,是弃两藏也。不如先发,虽亦死,乱乃易定。”因言路遭叛军堵截,傅清与皇帝联系不上,为了避免叛军成势,他先发制人斩杀了珠尔默特那木札勒,遭其同党佣兵围攻,傅清身中三枪,不愿被俘受辱,最后刎颈自尽死于沙场。
新皇后才立,富察家就失去一栋顶梁柱,朝廷如何红颜不得而知,也无力去探知,她眼下最最担心的,就是接秀山房里的皇后,这样的消息,那拉氏必然很快就会传到皇后跟前,可是不知道那拉氏里有多少人知道自家女儿的心事,红颜一直也只是猜想花荣是知情的,真正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坐立不安了两日后,红颜找了件事来接秀山房求见皇后,原是想与皇后说说话,看看她精神如何,若是因此悲伤欲绝,一定会惹人怀疑,可是皇后很平常地接见了她,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红颜很仔细地看了皇后的气色,没有厚脂粉掩盖的痕迹,也没有泪痕,她仿佛根本不知道傅二爷已经天人永隔的事。
离开接秀山房时,红颜很自然地问花荣:“我和愉妃娘娘几人,预备给富察家送抚恤,只是不知皇后娘娘这里如何预备,我们不能越过皇后娘娘,花荣你这边若是打点好了,派人来告诉我一声。”
花荣的眼神立时晃动起来,红颜再问:“皇后娘娘可有安排了?”
花荣张嘴,又停了停,好不容易才勉强应对:“奴婢记下了,等皇后娘娘有了安排,奴婢立刻派人告诉您。”
红颜颔首道:“那就麻烦你了,我想皇后娘娘一定很难过,娘娘的母家与富察家是世交。”
花荣垂首道:“是……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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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7章 永远都别想再见到他(还有更新
花荣这般神情,仿佛给了半个答案,可就因为是半个答案,红颜不敢轻易下定论,生怕自己再多问半句,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毕竟富察家的事,与皇后本该不痛不痒,富察家虽然少了傅二爷这一顶梁柱,还有傅恒还有其他人,富察家连皇后都失得起,何况……
红颜不敢再想,将心沉下来,默默地离开了接秀山房。
令妃娘娘离去,花荣得以脱身,立刻就转回来去找自家主子,这几日还是她头一回离开主子,结果就这么一会儿工夫,皇后就不见了。一向温和的花荣暴躁地问着小宫女们:“娘娘哪儿去了?皇后娘娘哪儿去了?”
在小宫女们零零碎碎的话语下,花荣终于在福海边找到了自家主子,她孤身站在风里,柔弱的身体随着风摇摆,仿佛下一刻就会坠入水里去,花荣疯了似的冲上去抱住了皇后,哭道:“主子您不能死,主子……”
皇后木讷地低头看着紧紧扣住自己腰肢的双手,苦笑道:“我怎么就要死了,花荣,你以为我要跳下去吗?”
“主子,您哭吧闹吧,哪怕别人问起来,咱们总有应对的法子。”花荣却是泣不成声,“您千万别寻死,咱们就不说什么连累族人的话了,主子您看在奴婢这么多年伺候您为您周全的份上,您赐奴婢一条生路吧。”
“花荣,你把我勒疼了。”皇后稍稍挣扎了一下,冰凉的手抓起了花荣的手,“放开我吧,我不会寻死,傅清哥还没回来,哪怕我要死我也要等他回来。可即便他回来了,我也不会死,他一定放心不下二夫人和孩子们,放心不下他的那些小妾,我要替他照顾妻儿,照顾一家老小……”
花荣怔怔地松开了皇后的身体,她神情平静,依旧没有悲伤也没有难过,仿佛傅二爷殉职只是一件平常的事,难道因为傅二爷活着或是死了她都得不到甚至看不到,所以对她来说没有区别?
但显然不是这样,皇后很快就吩咐花荣:“你留心韶景轩那边的动静,傅清哥为国牺牲,死得那么悲壮,且出身富察一族,他的身后事皇上必然隆而重之。皇上应该会亲自去祭奠,到时候我要跟皇上一起去,你只要帮我留心皇上几时动身,我自然有法子让皇上带我去。”
花荣现在只求皇后不寻死,她要做什么花荣都答应,这个人太古怪了,消息传来那天花荣没在跟前,那拉氏族人送来的话,毫无防备地就到了皇后跟前,等花荣得知赶回来,她家主子就那么呆坐着,整整坐了一整天,天黑时才说她饿了要吃东西,再后来到如今,就一直是这个模样。
方才令妃娘娘来,花荣便提心吊胆,其实她心里一直觉得令妃有些古怪,去年在巴彦沟就表现的异于平常,而这次令妃果然又比旁人表现得更为关心。花荣希望是自己多心,令妃娘娘是个好人,可她若有一日威胁到自家主子的性命,即便是好人,也容不得了。
让皇后和花荣都意外的是,九月里,当富察傅清灵柩被送回京城,皇帝主动邀请皇后同往致祭,更同行带了令妃愉妃同行,是知道和敬公主也会去祭奠舅父,怕公主太过伤心,要让红颜和愉妃帮着照顾公主。
帝后妃嫔一行人到达富察府,所有人都在门前跪迎,弘历下车后就道:“死者为大,你们只管各忙各的,不必都围着朕与皇后。”
和敬在一旁,身为公主不能为舅父披麻戴孝,只选了庄重的银灰色,她上前来向父亲行礼,便为皇帝引路,往灵堂而去。
红颜跟在身后,不久就遇见了如茵,彼此眼神交流就明白各自在想什么,红颜示意她放心,她一定会看住皇后,皇后若是有什么反常的表现,大不了自己跟着她一起,两个人都古怪,总好过一个人莫名其妙。
可是皇后什么乱子也没出,傅清因死状惨烈且已过了一个多月,无法瞻仰遗容,皇帝在灵前上香祭奠,追封一等伯爵,谥襄烈,立祠通司冈,其子孙以一等子爵世袭,赐白银万两。
皇帝礼毕,皇后上前敬香,可一身缟素憔悴不堪的二夫人突然冲了上来,红颜的心都要跳出来,立时跟上了皇后,而她一上前,愉妃以为她们应该是跟着的,就也跟了上来。便见富察家二夫人朝皇后与两位娘娘深深叩拜,沙哑的声音说着:“娘娘千金贵体,不敢劳动,还请娘娘们由宫女代祭。”
皇帝在门前瞧见这动静,便道:“不必这些虚礼,皇后母家与你富察氏是世交。”
红颜心里咚咚直跳,就怕二夫人一颗殉情的心到此刻会不管不顾,可他们还有儿女还有孙子,她现在若是崩溃了,孩子们将来怎么办?
但见一袭缟素的如茵与二爷的女儿一同上前将二夫人拉开,她稍稍挣扎了一下,目光有一瞬与皇后对视,但皇后那么平静,没有受到半分影响,恭恭敬敬地为亡者上香,礼毕后带着红颜和愉妃退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