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总管立刻到门外喊来内侍,四五个人将纯贵妃与抱琴分别架开,纯贵妃方才听得“死罪”二字已清醒了一半,这会儿被人拉扯更是缓过神,挣扎着扑向弘历,语无伦次地解释着:“皇上您听见什么了,不是这样的,臣妾只是来找抱琴,皇上……”
“把她拖走。”弘历怒极,呵斥吴总管,“还要让她继续惊扰皇后吗?”
纯贵妃仿佛濒死的挣扎,急道:“皇上为什么会来,皇上为什么知道臣妾在这里?一定是令妃,皇上,是令妃要陷害臣妾……”
弘历捏着她的下巴,这张曾经让自己怜香惜玉的脸,现在看来是多么的可恶丑陋,她恨道:“你们方才说的话,朕全都听见了。事到如今,难道朕还要信你而不信红颜?那朕还做什么皇帝称什么英明?你以为朕此时此刻才恨你,当初你陷害红颜与弘昼,朕就是念在旧情,念在是朕委屈了你,才没有追究当年的事,你在太后面前吞金自尽后,朕把话都对你说清楚了,结果呢?”
皇帝根本不再给任何解释的机会,一手将纯贵妃推给了她身后的太监,让他们立刻把纯贵妃带走。在吴总管的示意下,几人把纯贵妃的嘴给堵上了,但抱琴要被拖走时,皇帝却突然吩咐将她留下。
弘历径自为皇后上了一炷香,负手立在灵位前,问伏在地上不停颤抖的抱琴:“你怎么会在这里?”
吴总管在殿门前微微皱眉,令妃娘娘安排这一切,就是希望自己能置身事外,而所有人都不会走漏消息,可抱琴若说错半句话,娘娘就要为此向皇帝解释,虽然她是受害之人,虽然娘娘只是为了保护自己,可她到底是算计了皇帝,就连吴总管也知道,皇帝不会喜欢工于心计的女人,但也许对于令妃娘娘,能有所不同。
而吴总管更担心的事,抱琴因知道一切,心里有明确的答案,她若对答如流反而很奇怪,心里暗暗后悔没多嘱咐抱琴一句。可不知是抱琴聪明,还是上天见怜,皇帝再怒沉着声音发问时,抱琴竟惊恐过度直接晕了过去。吴总管看到皇帝叹了一口气,而后摆摆手,示意他们把人拖下去。
“审问抱琴是怎么回事,之后照规矩处置,纯贵妃那里看紧了就好。”皇帝冷漠地吩咐着吴总管,震怒之后,他反而更清醒。
杀人何其容易,但难得如今六宫太平,非要明着把纯贵妃怎么样,过去种种都会被挖出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曾经对红颜的伤害,又凭什么为了惩罚她,而让所有人再一次围观红颜千疮百孔的心?且这一切都曾将太后卷进去,如今曝露纯贵妃的罪恶,等同是告诉天下人皇太后有多愚蠢。
当皇后的灵殿再次安宁下来,弘历仔细地检查了每一扇窗,命宫人添香烛,最后再上了一炷香才退出。
走出长春仙馆的门,吴总管问皇帝要摆驾何处,皇帝眼中只能看到附近的光芒,再远处便是黑洞洞无边无底的世界,白日里一切都那么熟悉的圆明园,退去光华,让他从心底生出凄凉孤独的感觉,他等不到皇后还魂,等不到皇后转世,这一生这一世,都与皇后再无缘,他一直都没查七阿哥的死是否有蹊跷,一直都不打算给安颐一个交代,因为那全是他的过失,作为丈夫作为父亲,他彻底失败了。
可他是帝王啊,他怎么能承认自己的失败,除非皇后还在,除非皇后还能活着指责他所有的不是,可这长春仙馆里,再也没有安颐的声音。
悄无声息间,晶莹的雪花自天空洒落,灯笼映出的火光将她们染成了温暖的橘色,皇帝感觉到鼻尖点点清凉,心神忽觉清净,迈开步子朝天地一家春去,吴总管听得吩咐说:“明早到令妃处伺候朕上朝。”
天地一家春的后殿,弘历自走进院门就感觉到这里馨香甜暖的气息,樱桃迎上来说娘娘在小公主房里,弘历走到门前,听见女儿娇滴滴的声音:“额娘今晚陪我睡,额娘,佛儿要听额娘讲故事。”
皇帝听着那一声声“额娘”,世间的事就是那么不可思议,分明方才那个恶毒的女人才是这孩子的生母,佛儿仿佛是代替母亲来偿还罪恶,用红颜得不到的天伦之乐来治愈她曾经受伤的心。
这么多年了,无数次的欢好都换不来什么结果,弘历并不是非要红颜能为他生儿育女,他是心疼红颜在这后宫难做人,若是无人相逼若是没有那些流言蜚语,哪怕他们今生注定无嗣,他也不会觉得难过。
要紧的是相依相守,弘历如今常常这么想,他甚至认同皇后悲痛欲绝时说的话,若没有七阿哥,也许现在仍旧一切安好。
屋子里女儿问:“额娘,福隆安明儿来不来呢,他怎么老不来呢?”
红颜温言软语地哄着,连门外听着的弘历都跟着把心安下来,里头小闺女渐渐就没了声,想来是被母亲哄睡着了。
弘历一直站在门外等,当红颜安顿好了孩子,出得房门,猛地见皇帝站在外头,她没顾得上行礼,下意识地伸手去摸了弘历的衣襟,不禁着急:“这是站了多久,衣裳这样冰冷,皇上太胡闹了。”
红颜拉起皇帝的手,要带他去屋子里暖一暖,她刚刚专心哄着女儿,几乎忘记了今晚要发生些什么,此刻背过身朝自己寝殿走去,才猛地想起来她安排了什么样的事。
不知此刻皇帝在想什么,不知弘历会不会多想她是否花费心思,而纯贵妃急了一定会牵扯上自己,弘历听见了会信吗?
无数的疑问,伴随着不安的心,红颜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但还没走回寝殿,皇帝忽然从背后抱住了她,那冰冷的怀抱贴在背脊上,仿佛靠在红颜的身上取暖。
“朕对不起你……红颜,朕最后一次对你说这样的话。”皇帝道,“若早在当年就狠心彻查,你不会吃这么多苦,不论有多少恶人,都是因为朕的纵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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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8章 无处安放
红颜明白皇帝为何突然说这样的话,可她不能对弘历表白。她没有作恶没有害人,她只是想保护自己,而不得不由她自己出手才能周全一切,正因为皇帝的“纵容”,因为他对“太平”的追求。
和敬常常说,皇阿玛指望不上,简单的一句话里,包含太多的无奈。孩子兴许还看得浅,红颜却体会得深,皇后身前所挣扎的世界,红颜无法体会,可她希望自己能好好地活着,她把所有的欲望都归结成好好活下去,欲望简单了,心里也就清净了。
“皇上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红颜慢慢转过身,“身子冰凉冰凉的,咱们进屋子去说可好。”
皇帝长舒一口气,牵过红颜的手,冰凉和温暖的十指交缠在一起,将彼此分得清楚,但很快就会互相融合,再等回到温暖如春的屋子里,弘历的身体也暖和起来了。
樱桃机灵地送来滚烫的热茶,红颜将手炉塞进弘历的怀里,温柔地嘱咐他别烫着,为他轻轻吹凉茶汤,看到他安安稳稳地喝下去,才道:“皇上可千万记得,不论什么事都要保重龙体,您有个头疼脑热,所有人都要乱了。”
弘历不语,红颜则回头责备樱桃:“下回瞧见万岁爷来,一定告诉我,越发不分轻重。”
樱桃憨憨一笑,往炭炉里又添了几块银骨炭,便退了下去,随着外头门合上,只留下一室温暖安宁,连呼啸的风声也消失了。
红颜能听见皇帝的呼吸声,她旁若无事地折叠弘历脱下的外衣,方才被风雪欺得冰冷的衣衫,在温暖的屋子里变得柔软,而她的心亦如此,皇帝是她的依靠,但她也时时刻刻都在包容着皇帝那大臣百姓看不到的一面。如今才明白,大行皇后曾经明着暗着向她炫耀的骄傲,并不因为她是正室中宫的独一无二,而是她曾经就那样包容守护着皇帝的另一面。
但如今那个人,是红颜。
“朕在长春仙馆遇见纯贵妃和她的侍女抱琴。”弘历开口,慢慢叙述方才发生的一切,他真的毫不怀疑红颜做过什么,事到如今,因为他的纵容延续了纯贵妃的恶,正如他对纯贵妃所说,若此刻在来怀疑红颜,他这个皇帝就真的太失败。
红颜静下心听他说,面上波澜不惊,而皇帝说道:“当年她设局诬陷你和弘昼有暧昧,那么简单的事,朕明明知道了原因也什么都没有为你做。虽是太妃执意要带你走,在朕看来何尝不是你的退让?凡事只要有一方退让,事情就能过去,于是朕选择了让事情过去。反正你是朕的人,你们所担心的朕会不会把你遗忘,不如反过来说,就是知道你永远是朕的人,纵然去了天涯海角也能回来,不是朕没有遗忘你,是朕从未觉得你不会再回来。而从那天起,就注定了你之后吃的所有苦,在太后面前你的不计较,何尝不是一次再一次的退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