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雅姑姑说,这几日您歇在屋子里就好,外头的事儿不用您。”小宫女将饭菜摆下,转达了千雅的话便要走,红颜赶上前把果子塞给她,又问,“真的不要我出去了吗?”
宫女点头:“是呀,说您歇着就好。”
人家很快就走了,房门合上,几缕光线从门上的镂花透进来,能看见饭菜腾起的热气,一阵阵勾着人的食欲。可她丝毫没有胃口,怎么等了半天千雅也不来看看她,这一下又说不需要她出去,要她在屋子里歇着。
红颜重新坐回床上,揉了揉并不怎么疼的膝盖,那次和千雅一起被宝珍罚跪一整天才叫折磨,今天不到半个时辰,她心里光想着自己为何让娘娘如此动怒,一眨眼时间就过去了,回来用药酒擦了擦,这会儿满心想的都是去皇后跟前,把要说的话说清楚。
可她好像真的被抛弃了,之后足足两天,一日三餐有宫女送来,洗漱的热水有小太监一桶一桶提到门前,可皇后跟前就是用不上她,连千雅都不来看她一眼。从最初的紧张,到彷徨害怕,到现在后悔自己不好好珍惜,几乎要沦落到宝珍那般,两天后红颜整个人变得憔悴,这天一大早,六宫到长春仙馆请安,才见有人跑来,说娘娘要她去跟前。
红颜顿时来了精神,两天没怎么好好吃饭的人,狼吞虎咽地塞了半个馒头,穿戴整齐就往正殿来,彼时千雅领着宫女奉茶水,她便如平日一样上前搭把手,那么巧一碗茶送到海贵人跟前,海贵人很轻声地说:“多谢姑娘。”
红颜一愣,可她委实不敢再多事,与千雅一道退下,侍立在皇后身边。
六宫齐聚,说的无非是一些日常琐事,倒是皇后提出要为四阿哥办百日宴,让嘉嫔受宠若惊。她先头以为自己得罪了皇后,这阵子都不敢欺负海贵人,生怕皇后一生气,太后就要插手干预,这两天安安分分,没想到能换来儿子的百日宴。
要说她怀着四阿哥的日子里,碰上帝后失去嫡子,从那以后到如今四阿哥要两个奶娘才喂得饱,也没见宫里把她们母子当一回事,这会儿皇后亲自提起来,娇艳的女人喜不自禁,身姿绰约地上前谢恩,惹得边上几位贵人常在都掩嘴偷笑。
这么巧皇帝从韶景轩过来,平日里他很少出现在六宫齐聚的场合,便是怕女人多了难应付,今天仿佛特地来给皇后长脸。一进门,嘉嫔最先看到,她又是唯一站着的人,不等旁人起身行礼,已经冲到弘历面前,娇媚地说着:“皇上,娘娘正说要给咱们四阿哥办百日宴,皇上,您看把宴席摆在……”
可皇帝大步流星地进来,并没有搭理她,先与皇后对视一笑,又请高贵妃起身,之后便与众人道:“朕与皇后有要事商议,你们先散了吧,改日再聚。”
众妃应诺,不敢耽误帝后的时间,依序离开正殿,唯独嘉嫔尴尬地杵在门前,还是被丽云拉了几下,才心有不甘地走开。
散去的人,且不知如何议论这会儿的事,这边皇帝已径直往内殿去,一路叹气道:“朕才免了十四叔的软禁,可他们还是出事了。”
他一眼看到红颜端着茶跟进来,这两天都不曾见过,一时有趣,便说:“原来你还在,朕以为你被撵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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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以为遇见故人(还有更新
皇后翩翩而来,从红颜手中接过茶碗,主仆俩对视,红颜顿时从脸一直红到脖子根,水汪汪的眼睛里透着几分可怜,皇后含笑吩咐:“下去吧。”
弘历瞧见她们这般,等红颜退下,不禁道:“从前宝珍在身边,也不见你这样相待,你倒是真喜欢这小宫女,瞧见她眼神都亮了。”
皇后送来茶水,应道:“我也快三十了,宝珍年纪比我大,从前总一副她照顾我的架势,主仆之间她仿佛觉得我离不开她,也因此狂妄,种下后来种种恶果。比起天天看着一个自以为是的人,红颜这样可爱憨直,的确瞧着心情都好。至于宝珍,且不说受贿弄权,她手里连害死的宫女性命都有,我这般无情,实在不冤枉她。”
“是朕不好,提什么宝珍。”弘历摆手,示意不要再提不开心的事,他这边才有更多烦恼,吃了茶便道,“十四叔已无心朝政,我也不必像先帝那般提防他,过了天命之年的人,瞧着心境沉稳得很。”
皇后颔首道:“上一回瞧见,连皇额娘都说,不是年轻时的那个十四爷了。”
弘历叹一声:“可有些人就不老实,有人检举允禄与弘晳往来甚密,弘晳心机深重,十六叔一向很安分,与他往来图得什么。”
“皇上核查过了?”皇后并不避讳与丈夫谈起朝政,他们从小就相伴在一起,成亲之后闺阁中更是无话不谈,出了门该体面该稳重绝不在人前失礼,但夫妻之间说什么,从没有忌讳。
弘历苦笑:“朕若不查明,也不必烦恼,还来找你说什么。”
皇后伸手摸摸他的胸口顺气,温柔地说:“可惜我不能为你解忧。”
弘历忙说道:“怎么帮不了,朕去对允禄说什么不合适,更不想打扰十四叔清闲。思来想去,只有宫里密太妃合适。”
“知道了,我去请密太妃教子,把这事儿当家事解决了,别到将来闹得难看。”皇后立时便会意,弘历心满意足,慵懒地倚在靠枕上,将皇后搂到面前亲了一口,被皇后笑着推开,嗔道,“老实歇一歇吧,你眼圈儿都乌青了,昨晚又熬夜批折子了吧,你瞧瞧,去了别处哪个能真正心疼你?”
弘历笑:“这酸溜溜的话,听着有意思。”
皇后在他肩头轻拍:“睡一会儿吧,那么多话。”
帝后之间,关起门来毫无君臣之别,当皇后从门内出来时,侍立在门边的红颜和千雅,都能看到她春光满面,白皙的肌肤里透出好看的红晕,红颜心里就明白,真正能让娘娘高兴的,还是皇上。
“娘娘,红颜问奴婢,是不是能正经回来当差了。”千雅拉着红颜到皇后跟前,故意说,“奴婢想,她是歇着舒坦,不想再出来当差了呢。”
红颜急坏了,拉着千雅辩解:“你瞎说什么,我这不是……”她扭头看向皇后,便要屈膝请罪,可皇后道:“站直了说话。”
“娘娘,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红颜一面说,皇后往院中去侍弄花草,千雅取来剪子递上,皇后转身看了眼红颜,笑道,“这就错了?那天瞧你很不服气,我心想这长春仙馆很养人,才来几天就得意忘形了。”
她将剪下的花枝,朝红颜头上轻轻一打,换了神情道:“还有没有下次?长春宫竟里出了你这样的反骨,比宝珍还自以为是不成?”
这一下,花枝痒痒地挠在头上,根本没有痛楚,可红颜的脑袋就快埋进胸里,没脸正视皇后,此刻更是听娘娘说:“你以为那天她们为什么打起来?海贵人的白梨撞了抱着四阿哥的乳母,她说是无心的,可撞出什么闪失,便是无心也是大罪。嘉嫔要惩治她,海贵人护奴才,她这气性也是,平日自己受欺负不见反抗,却容不得自己的人被欺,这才打起来的。也她先对嘉嫔动的手,她一则没道理,二则动手在先,你跑去皇上面前为她出头喊委屈,你弄明白发生什么了吗?你又是什么人物?”
红颜听得心颤,总算抬起头,但见皇后眼眉间都是温柔,哪里有训诫人的气势,可真真是这样的神情,把红颜心底的愧疚全勾了出来。
“要哭了?”皇后见她瘪着嘴,不禁笑道,“哭有什么用,再有下次,直接拖出去打死,干干净净。”
一句狠话,叫红颜更不知如何应对,千雅在边上紧张地说:“娘娘她不敢有下次了,这回就吓得半死了。”
皇后睨了一眼:“保不准,你见过哪个宫女进宫不足一年,到处惹事闯祸?”
千雅推着红颜的脑袋,骂道:“还不快向娘娘发誓,你说你啊。”
可皇后喜欢红颜,便是她这敢说敢讲的性子,她不愿真正扼杀了红颜的天性,但是非分寸,是这宫里的立足之道,她也不能让红颜顶着自己的名号在外头闯祸。
弘历本歇在屋子里,但皇后一走他心里空落落,一时难有睡意,听见外头有很轻地说话声,似是皇后的声音,便稍稍推开窗户。
果然见安颐在侍弄花草,边上两个宫女陪着说说笑笑,皇后看起来是当真高兴,似乎和年纪小的宫女在一起,她也回到了最无忧无虑的十几岁年华。乍一眼看,安颐与那红颜,真真不像主仆,如她所说跟亲姐妹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