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宫路上,公主小鹿似的围着舅父蹦蹦跳跳,约定日后去校场骑马,似乎自从哥哥没了,她有意识地希望自己能承担起哥哥承欢膝下的责任,越发不爱女孩子的事,刀剑骑射上反颇有兴趣。
二人走过长街,从边上出现一行人,高高的肩舆上端坐年轻丽人,几位嬷嬷眼尖,忙向小主子禀告:“公主,娴妃娘娘过来了。”
和敬扬脸看了看,心中本不愿敬重皇阿玛的这些妾室,但念及母亲的尊贵,还是与小舅舅上前,她恭敬地唤了声:“娴娘娘吉祥。”
娴妃见公主,十分客气,但显然并不热情,反是目光落在她身旁的人,一时眸中明亮,问道:“是国舅爷来了?”
傅恒行礼,道了声万福,娴妃竟让宫人落下肩舆,起身来亲热地站在公主身边,笑盈盈说:“和敬这是要与舅舅去哪儿?”
且说当今后宫,从王府过来的旧人中,娴妃那拉氏进门最晚年纪最小,更是仅次于皇后的高贵出身,许是看她年纪小,入宫后的地位反不如包衣出身的贵妃,但她年轻心气却平和,这件事上不论宫里如何谣传,娴妃本身完全不在乎。
此刻听得傅恒几句,娴妃便笑问:“家里人,可都还好,嫂夫人可好?”
傅恒家中兄长众多,一声嫂夫人,却不知问的哪一房,他笼统地道一声:“都好,多谢娘娘记挂。”
娴妃含笑:“得闲请她们入宫来,我与皇后娘娘,都很想与家人说说话。”
“家人?”傅恒不露声色,可这个词却听得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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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你只是个宫女
公主不喜欢与妃嫔往来,礼貌地挣脱开娴妃的胳膊,重新跑回傅恒身边,说要送小舅舅离宫,更与娴妃道:“请娘娘先行,您不走,我和小舅舅都不能走了。”
娴妃本还有许多话要说,但和敬公主毕竟与别的孩子不同,她心里有分寸,唯有客气一句:“国舅爷记得请嫂夫人们常进宫坐坐。”便又升了肩舆,缓缓而去。
她们走开十步远,和敬才与傅恒重新上路,公主身后的嬷嬷互相嘀咕:“娴妃娘娘今日真奇怪,平日没见她这么热情,还特地停下肩舆和我们公主说话。”
一人道:“许是嘉嫔上回无视公主的事传开了,旁的人都留神呢。皇后娘娘忍下,并不代表嘉嫔没错,她们虽是长辈,可我们公主是嫡出的皇女。”
这边厢,娴妃一行已走远,待肩舆停在翊坤宫门前,宫女上前搀扶主子进门。娴妃往归来的路望一眼,早已什么都看不见,眼角流出淡淡的哀愁,吩咐宫人:“今日谁也不见了,旁人若要见我,便说我乏了。再有……”
娴妃未将话说完,可宫女已贴心地说:“娘娘放心,大人一切都好。”
“他好……便好。”只简简单单四个字,却融入多少心酸无奈。
长春宫中,魏清泰托人来找女儿,说想见她一见,今日这话传得极早,那些人眼见得红颜越来越得宠,不敢再怠慢她的事。但红颜这边脱不开身,并不打算去见,反是被皇后察觉,便说傍晚与公主去宁寿宫的时候,让红颜去见见她阿玛。
“难得你们父女都在紫禁城当差,旁人背井离乡,几年都见不上一回。”皇后十分体恤宫人,更叮嘱,“带两个小太监,正好从内务府给我领些新的笔墨来。”
有小太监相随,红颜不怕再像上回似的莫名其妙被人追,等皇后与公主去了太后身边,她便急匆匆赶来见父亲。从前来的几回,遇见的人莫不是冷冷淡淡,可红颜今日再来,所见之人都换了嘴脸。
她说要见魏清泰,站在屋檐下等的功夫,竟有人送来热茶炭盆供她取暖,连跟着她同来的小太监,都被塞了些糕点吃,那些人还一口一声“姑姑”地喊着红颜,让她好不尴尬。
终于等到父亲,魏清泰眼见这光景,与旁人客气地打了几声招呼,便与女儿避开旁人站在角落里,沉沉一叹道:“昔日宝珍来办差,何尝不是这光景,可她能有今日,闺女,你不怕将来也落得和她一样地步?”
红颜手里还捧着热茶,她进宫以来头一回有人端茶给她吃,可她一口都没敢吃,此刻也低垂着脑袋说:“阿玛,他们都喊女儿姑姑了,可我还只是个小宫女。”
魏清泰语重心长,拿下女儿手中的茶,叮嘱道:“千万记得你今日的话,孩子,你永远只是个宫女,是皇家的奴才,我还是那句话,能保住命就不错了,遇事千万别强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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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再生一个孩子
想到白天千雅说宝珍躲在暗处盯着自己,红颜直觉得背上发凉,连连点头应着阿玛的话:“我只专心伺候娘娘,别的事一概不管。”
魏清泰知道女儿的性子,只是这深宫里形形色色的人,不知她能不能都应付的过来,又道:“往后我们就少见面,阿玛也要避嫌,家里不用你操心,我们都好着呢。”
红颜哽咽道:“阿玛额娘都要保重,等我出宫再孝敬你们。”
魏清泰不语,他心里则想,只怕女儿真若取代宝珍,皇后将来离不开她,就要一辈子留在宫里,又或者如宝珍一般被抛弃时,还能全身而退吗?
父女俩匆匆一别,魏清泰许了随行小太监两把铜钱,他们平日做些粗使的活儿,哪里有这样的油水,一时高兴起来,明明年纪比红颜大,却殷勤地喊着姐姐。
而这样走一遭,红颜算是明白,她如今和刚入宫那会儿,真的不一样了。做皇后的宫人本就比旁人体面,而她更是做到了眼门前,往后兴许一句话就能改变许多事。
可她实在不明白,自己到底怎么走到这一步,皇后为什么看重她,难道仅仅因为梳头的功夫好?
红颜赶回宁寿宫,太后这边散了晚膳,与皇后挽手带着和敬在园子里散步,宁寿宫自从太后入主,皇帝又重新扩建了花园,公主蹦蹦跳跳,婆媳俩跟在身后,时不时要她小心走路。
走得远了,皇后怕太后疲累,便请太后回寝殿休息,和敬冲在前头说要亲自为太后铺床,见小丫头跑远了,太后存在心里许久的话,终于说出口。
“你还年轻,好生保养身体,再生一个孩子如何?”
太后说得很直接,想她自己因身体孱弱,当年产下四阿哥后,一直再没能有孕,也是人生憾事,轮到自己的孙儿,一则要为弘历操心,二则心疼安颐的悲伤,直白地说:“我知道你心里的苦,只怕一年半载甚至一辈子都走不出来。康熙爷的孝恭皇后当初失去六阿哥,就是一辈子的痛,但她还有先帝爷,还有十四爷慰藉。安颐,和敬虽好,终究是个女儿身。”
皇后垂首,温顺地说:“皇额娘如此为儿臣操心,是儿臣不孝。”
太后叹息:“不必对我说这样的话,我们该说说掏心窝子的话,我盼着你好,你好了皇帝才更好不是?”
皇后勉强含笑,点头答应:“已经在吃调理身子的药,皇额娘,儿臣会好好的。”
这番谈话,到进门见了和敬便打住,皇后看着和敬哄得祖母眉开眼笑,很是欣慰,可一想到太后方才的话,心里像悬了沉重的铅块,扯得生疼。
这晚和敬最终留在宁寿宫陪祖母,皇帝今夜翻了纯妃的牌子,皇后不用操心伺候弘历的事,一路慢悠悠走回长春宫,红颜跟在她身旁,感觉到皇后今晚的心情不大好。
回到宫中,一切如旧,红颜不是多嘴的人,也尚未亲近到可以询问皇后的心情,寝殿里的沉闷一直维持到深夜,入寝之前,皇后想起什么,问红颜:“你见了你阿玛,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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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皇后的眼泪
见皇后开口,红颜心中一松,她不敢问皇后为何不愉快,但自己的事尚说得,便讲阿玛要她安分守己好生伺候娘娘,说往后父女不再多见面,都要避嫌才好。
皇后笑道:“难怪你懂事,都是家里教得好。”
红颜不敢沾沾自喜,正想着要不要问皇后如何,要不要为她纾解心情,皇后竟仿佛自言自语:“对太后而言,我也依旧是个孩子,她为我操心担忧,原是我的福分,可她真的是为我着想?我怎么一点儿没感觉到。”
这番话,是对皇太后莫大的不敬,皇帝对太后的孝顺世人皆知,皇后此刻的话倘若叫旁人听见传出去,帝后之间生了嫌隙,太后也必然要重新看待婆媳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