霂,他唯一的亲人,在他轮回后的第一天,就将苏言交给了天帝……
他们骗了他,当他在凡间命运坎坷,穷途潦倒的时候,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们露出了他们丑恶狠毒的嘴脸。他们将苏言丢进了化仙炉,看着他在里面垂死挣扎,看着他被至纯至阳的烈火烧的面目全非,看着他痛苦嘶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整整七七四十九天,他们终于失去了兴趣,将浑身筋骨皆碎,一滩肉泥状,了无声息的苏言丢进了十八层地狱的入口处,被万鬼啃噬。
后来,被异象吸引而来的鬼王看到了他,将血肉模糊的他带了回去,本意是想要探究一番,可没想到的是,他动了……在经历了那样惨不忍睹的暴行后,在一股莫名的力量的保护下,在他强大的执念下,他的灵魂强行留在了那个支离破碎的躯壳里,不肯舍弃,即使他的胸腔处已经是空洞洞的窟窿了。
鬼王有史以来第一次被震撼到了,他想救他。鬼王将能够生死人肉白骨的血灵息放入了他的体内。
在之后漫长的时间里,他都躺在地狱禁地的血池中,他的躯体一遍遍的破碎,再一遍遍的重合,恍若凌迟。
我就是那时遇见了他,我生前是东凰境地的一棵百年梧桐,得益于东凰境地的磅礴灵气,早早修了人形,只是……
后来,我死后,灵力散了个干净,但灵魂也算是难求的补药,鬼王想要将我丢进血池,被难得清醒一次的苏言拦住了,于是鬼王就派我在他身侧寸步不离的守着他。
在那几百年里,我日日看着他承受这千刀万剐般的无边折磨,但他从来没有放弃过。
我常常问他,你为什么非要做人呢,舍弃这身躯壳,做一只鬼,也免受这地狱般的折磨,不是吗?
他是怎么回答的呢,他说,等他可以离开地府了,他要去找一个人。鬼是不能轻易去到凡间的,他不能做鬼,那样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在那几百年间,他清醒的时间屈指可数,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煎熬中度过的。但他清醒的时候,总爱拉着我讲他与霖的相遇,相知,再到相守,还有分离……他像是怕自己忘了般,一遍遍的讲,翻来覆去的讲,几百年下来,我也就记住了。
有一次,我又问他,你为何不等他历完劫,再去寻他?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哭,他告诉我,天帝早在霖下界时,就和众神合力对他下了一个禁制,等他十世后归来,他依旧是风光无限高高在上的四季之神,只是他将不再知道世上有一个人那样辛苦的爱着他,等着他……
他将彻底忘记一个名叫苏言的柔弱书生。
后来,他可以离开地府了,可是血灵息终究没有彻底修复化仙炉对他的伤害,最终,他成为了一个活死人一样的存在。
他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却有泪,多可笑,他那破碎的身躯像是被强行粘起来的陶瓷,每月都会再度破碎,然后再愈合,粉身碎骨也不过如此了吧。
临走时,苏言将他体内所剩不多的你的本源送给了鬼王,因为他只有这个可以报答了,而你,十世过后,你将涅磐重生,修为也会更上一层楼,那点本源对于你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后来,他拖着千疮百孔的躯壳找到了你,靠着血灵息的力量在你身旁苟延残喘,可是如今呢,血灵息在你深爱的妻子体内,而他,却早早的消散在了苍茫云海间。”
梨罗透过前方在冷风中摇曳的窗纱,看向窗外漆黑萧瑟的夜幕,嗫嚅着:“你说,他傻不傻……”
于子契笑了,笑的温柔缱绻,笑的双眼含泪,他说:“傻,太傻了……”
原来,一直以来,指引他靠近苏言的,从来都不是别的什么,而是他自己的心……
呵,太傻了……都太傻了……
于子契面前好像出现了无数个笑着的苏言,娇媚的,温柔的,灿烂的,安静的,以及……感伤的……
不多时,却又都逐个崩溃消散了,只留下一声叹息和一句凄凉婉转的话语在空中飘荡。
“我只是……想陪陪你……”
苏言……
☆、十五
梨罗跳下了桌,该办的事已经办完了,是时候离开了,临走前,她忍不住转头看了于子契一眼,然后,她便愣在了原地。
于子契闭着眼,从他的眉心处冒出一股白光,越来越亮,范围也越来越大,直至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
白光将他托在半空,环着他。慢慢的,他的一头黑发从头顶往下缓缓褪成了一头白发,自然的垂落下来。于子契躺在耀眼的白光中,俊朗非凡的容颜显得有几分神圣。白光在环绕一周后,慢慢收敛,化作一件莹白锦袍,覆在了于子契身上。
忽然,于子契睫毛簌簌扇动,然后,他缓缓睁开了眼。睁眼的一瞬,他的眼中迸出一股凌厉的威严,浑身上下也散发出一股强烈的威压,不怒自威。
梨罗惊诧的看着他,眼睛瞪得像铜铃,她不可置信的轻声问:“霖?”
霖看向她,浑身的气势回归平静,眸中不带一丝起伏,他微微点了点头,抬脚往外走去。
梨罗看着擦肩而过的霖,像是突然回了神,她焦急的大声问道:“你去哪?”
霖的脚步顿了顿,他抬头看了看门外的无边月色,良久,才牛头不对马嘴般淡淡回了一句:“人世八百年后,来百花谷寻我。”然后抬脚步入黑夜,消失不见了。
梨罗怔怔的站在原地,不知他是何意。
夜风袭来,她忍不住颤了颤,微微叹息一声,也消失在了原地。
地府禁地,血池前,一黑衣男子面墙而立,静静的看着滚滚沸腾的血水,不知在想些什么。
梨罗走了进来,恭敬的站在男子身后,唤了一声:“主子。”
一阵长久的寂静后,男子轻声问,声音有些虚无缥缈。
“他……走了?”
梨罗轻轻点了点头,回了一声:“是。”
男子身形微微晃了晃,目光变得朦胧悠长。
“傻……”
几天后,梨罗又被传唤至阎王殿,她跪在下首,看了一眼依然背对着她的阎王,有些不解的低下头,恭敬道:“主子,有何事吩咐?”
良久,梨罗都没有听到回答,疑惑的抬起头,“主子?”
阎王鬼煞仍旧身着一身黑衣,面带一狰狞恶鬼面具,遮住了整张面孔,唯余一双没有眼白,满是黑瞳的眼眸露在外面,仿佛只要一眼,就能让人彻底堕入黑暗。
他直直的盯着殿堂上挂着的一幅画,那是一幅血红的画,唯一不是红色的,大概就只有在漫天血红下相拥的两人和那一个大大雪白的寻字了。
他看着看着,漆黑一片的眸中竟隐隐有了些许悲伤。
过了许久许久,久到梨罗以为时间都静止了,阎王鬼煞才不带任何情绪般低声说道:“四季之神……反了……”
梨罗猛地一震,震惊的睁大了眼,失声喊道:“怎么可能!”
阎王鬼煞轻轻的动了动僵硬的手指,平生第一次有些迷茫,又像是艳羡地喃喃道:“对啊……他怎么敢……”
他抬手轻轻抚上漫天血色冰霜中,温柔的抱着白衣神君的青衣书生,细细描摹着他的容颜,墨黑的眸子渐渐被眷恋占满,言语中也带了一种不知明的情愫。
“天宫传来消息,四季之神与太子殿下合谋,反了……先前他们封锁了消息,现在大局已然定了。天帝被囚,诸神皆败。”
梨罗呆了半晌,而后埋着头,颤着肩,低声笑了起来。
苏言那个傻子,总算不是傻的彻底……
云霄大殿中,霖迎风而立,刺骨寒风掀起他似雪的衣摆,他漠然的看向前方云彩漫布的无边苍穹,眼中似有冰霜,俊美无双的脸庞没有一丝暖意,没有一丝表情。
在他身后有一个巨大的炉鼎,通体暗沉漆黑,鼎身笼罩在密密麻麻的古老花纹下,散发着窒息般的压迫感,让人不由得两股战战,头发发麻。
炉中不断传出此起彼伏的凄厉的惨叫,一声比一声惨烈,偶有一声咒骂,却又很快被惨痛的嘶吼声覆盖。站在一旁的仙侍颤得像个筛子,冷汗顺着鬓角一滴滴掉落在衣衫上,打湿了衣领。
霖听着身后传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鬼哭狼嚎,扯了扯嘴角,想笑一笑,可是他笑不出来。他抬脚朝外走去,眨眼间,便身处千里之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