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政勾唇:“庞大人,你说呢?”
如果庞罗此时说银两足够,就等于推翻自己之前的说辞,他只能硬着头皮接话道:“是有点不够。”
顾政笑了:“朕记得庞大人似乎家底雄厚,连万悲闲人的字画都可以眼睛不眨地拍下,庞大人忧国忧民,想必愿意舍尽家财,救助可怜的难民吧。”
庞罗的头深深伏在地面,他的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声音里的哭腔多了几分真情实意:“罪臣当然愿意!”
庞罗的心仿佛被刀一刀一刀地割着,疼得直抽抽。然而比起他全家老小的命,他只能选择舍弃家财。毕竟钱没有可以再搜刮回来,命要是没有就全完了!
庞罗一咬牙对身边的人吩咐道:“去,快去把我府上的东西都清点出来,拿去典当了换些赈灾的银两!”
顾政一拍手掌。清脆的拍击声在大堂中显得大声且突兀,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顾政道:“不必了,朕这里倒是有十几箱账本,就让人在这里清点吧。”
大堂外,立马有几人听到顾政的拍掌声,将一箱一箱的账本搬运进了大堂。
庞罗看到那些本该在他家中的镶着金边的木箱子,脸色变得如同鬼一样灰白,他头晕目眩再不能支撑住身体栽倒在地上,口中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
顾政怎么会这么快就找到他藏在家中隐蔽地点的账本!
庞罗不傻,终于在这个时候醒悟,顾政一定是早就盯上他了,说不定是在他送画之前就早已开始谋划算计了。毕竟他曾是魏国的相国,世人皆知他的富有,他的存在对于顾政来说,本来就是一只随时等待宰杀的肥羊!
如今,顾政的屠刀终于落下。
顾政不是良善之辈,昔年与三国大战时,顾政就曾下令坑杀十万他国的士兵。那场大战魏国死掉了足足五万人,他庞罗功不可没啊!如今这一切,都是报应,都是报应!
庞罗心中悔恨难当!
假如当日他不是贪生怕死,畏惧顾政的残暴,他就不会直接放弃抵抗,成为了顾政的内应,害死魏国的五万将士,被魏国人戳着脊梁骨唾骂!倘若他不是贪慕权势,他就不会献画给顾政,以谋求一官半职,直接落入顾政布置好的圈套,落得如今的下场!
他后悔啊!
如果能从来,他宁愿率领魏国的军队誓死抵抗。然而这世上从来没有后悔药。
庞罗呜咽着,有浊泪不断从他的面颊滚落。这一次的眼泪,是真心的。
前魏相庞罗,如今的秦国县守因为贪污朝廷拨下来的赈灾银两,苛待百姓,私自征税等罪大恶极的事情被判处株连三族,他的财产悉数充公,其贪污的赈灾银两全数返还用来赈灾。
庞罗三族行刑那日,全城的百姓都来围观。等到庞罗的头颅落地,百姓人人拍手叫好,吐出的唾沫能将庞罗的尸首淹没。
而因为怒诛庞罗三族,迅速安排人上任接替庞罗位置,将番阳、清平两县的灾害处理得利落果断等事,饱受洪涝饥荒的百姓都真心实意地称赞皇上、皇妃的美名。
顾政终于不再是遭受全天下百姓谩骂的暴君,最起码在南方的一个角落,无数被他拯救的百姓都传扬着他的美名。
洪涝一事解决,顾政巡游的路线从南转至西。
按理说事情解决,易词的心应该松了一大口气,然而他的胸口却像是压着一块巨石,让他难以高兴起来。
易词这几日情绪始终郁郁,这种情绪就连一向对情绪不太敏感的邱凉都感受到了。
终于在一夜,顾政的巡游大军停下来搭建帐篷休息之时,顾政进了易词的帐篷中。
顾政看了邱凉一眼,邱凉脊背一凉,适时地退了出去,还贴心地把帐篷帘子给拉上了。
易词:“……”
顾政的眉头紧拧,神色间带着烦躁不耐。易词这几日对他都没个好脸色,顾政知道易词这样对他的原因,他给足了易词时间来消化这件事情对他造成的影响,没想到易词丝毫不领情,非但没能领悟他的好意,反倒对他愈发客气疏远了起来。
顾政这般暴戾的人,已经给足了易词耐性,但连续忍耐了几日,也达到了限度。
他挡在帐篷的门帘前,高大的身形将易词整个人笼罩其中。
易词不动声色退开几步,清冷的凤眸冷冷淡淡扫过顾政的身上,整个人仿佛裹着雪花,冰冷地抗拒着顾政的贴近。
顾政的神情蓦地冷沉,俊挺冷硬的眉目在烛火映照下,阴影打在眼窝处,显得深邃晦暗,他哑着声音低声问易词:“你到底是怎么了?”
易词抿唇,冷漠道:“陛下多虑了。”
顾政的呼吸蓦地粗重了一些,就像是野兽忍耐的喘息,他用手掌握住易词的肩膀,让易词直面着自己,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恼意和自己也说不清的懊悔:“闹了几日,还没闹够么?”
“闹?”易词的语气终于多了丝起伏。
他紧蹙起眉头,不可思议地看了顾政一眼:“你以为我是在跟你闹么,顾政?我告诉你,不是的,我是厌恶你,以至于根本不想看见你。”
手臂上的力量蓦地收紧,顾政的声音掺了冰渣从牙齿中挤出来:“就因为那些难民?”
顾政本想说“就因为这件小事”,但理智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他虽然愤怒不甘,却并不想让事情变得更糟。
但这还是惹恼了易词,易词拍开顾政的手,用一种陌生的冰冷眼神看着顾政:“是,就因为这些难民,因此你从来不把这些百姓当做人看待!”
口子既然已经撕开,易词不再忍耐,将这几日心里的堵塞都发泄了出来。“你明明知道庞罗是一个什么的人,却还将他提拔为县守。是,你最后是将庞罗行刑了,你的目的也达到了。你名正言顺地得到了庞罗的财富,你还得到了百姓的拥戴,你的布局是完美的。可是你把这些百姓当做人看待了么?他们不是草芥,他们是人,和你我一样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小攻的人设是一个暴君,但是后面很快会改变的。
第40章
易词挣扎。
顾政固执地抓住易词不让他离开。
光影下, 顾政的面孔如同雕像冷硬深刻,一直以来他平静的表象终于撕裂了一角,流露出原本的无情与冷酷。“成大事者, 不拘小节。”
顾政是天生的阴谋家, 冷酷与狡诈两种特质宛若与生俱来般刻入了他的血液中。在顾政的世界里, 没有同情的字眼,凡是只会采用最有效快速的办法, 只要对大局有利, 所有人都可以成为棋盘上的棋子。
易词早已知晓顾政是这样的人。
但或许是这大半年的相处让易词变得麻痹大意起来, 见到顾政毫不掩饰的冷酷面孔, 易词在一瞬间的惊讶之后, 脸上只剩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他与顾政根本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没错,他优柔寡断、妇人之仁,永远也学不会顾政的冷酷心狠, 所以他是个失败的国君。
他与顾政本不该有交集,更不该荒谬地对顾政在某一刻产生心动!
顾政的眼眸寒冷下来, 眼见着两人的关系即将恶化,变得比之前不冷不近还要不如, 顾政即便再不愿承认,他的心底还是涌现出一丝懊悔。
懊悔什么, 他不知道。
这个时候说什么也迟了,顾政即便再想解释, 但面对着易词不给他留丝毫颜面的冷漠,顾政压下心底的懊悔。他的自尊不允许他再说出服软的话。
顾政甩袖离去。
门帘被狠狠一扬, 外面的风灌了进来,吹动着门帘哗哗鼓动。
易词环抱住双臂,只觉得冷风从暴露的颈口灌入后背。他有些冷。
顾政离了易词的帐篷。军队驻扎在一处平原, 平原上生长着茂盛的野草,不远处一条河流正在奔涌,冷峭的风从河岸肆无忌惮地刮来,吹动着顾政冷如夜色的黑袍。
顾政的心火未消,寒夜的风带走了他一部分体温,却带不走他心底的烦躁。
他不懂为什么他已经对易词如此迁就了,却始终破不开易词的心房。甚至因为今夜的争执,让易词变得比之前还要疏远。
他能轻易看透许多人的心思,却看不透易词的想法。情感蒙蔽了他的眼睛,也许他早就知道这是为什么,却下意识规避了那个答案,不愿意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