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归人(8)

作者:汤珍妮 阅读记录 TXT下载

阮秋屿不理解,团长只叫他好好努力。

屈仰山侧头看一眼呆若木头人的阮秋屿,他声线低沉地问:“在想什么?”

阮秋屿对上他探究的视线,眨眨眼,语气淡淡地说:“没什么。”

屈仰山不再问,他知道自己得不到答案。

阮秋屿的眼睛像一支画笔,熟练地临摹屈仰山的侧脸,眼睛,嘴巴,手臂线条,戒指。

他注意到,屈仰山又把戒指戴上了,戒指更像一个黑色的场记板,上下碰撞一起”啪”一声,好戏开始。

他们在父母面前明目张胆地假装恩爱,可演技稀烂,洞悉实情的大人们体谅地维持虚无的体面,然后继续厌恶某一人。

卸下戒指,灯光熄灭,演员散场,人走茶凉。

恰时电台播放一首歌,应景非常,阮秋屿熟悉这旋律,歌手陈粒《历历万乡》。

——若有天我不复勇往,能否坚持走完这一场。

——如果我站在朝阳上,能否脱去昨日的惆怅。

补缀的戒指,假情的恩爱,空缺的结婚照,灼热的吻痕,自我的欺瞒,是检索五年婚姻的关键词。

“屈仰山……”阮秋屿软软地叫了一声,嘴角噙着一抹笑。

笑容甜得能化开心里的苦,清甜如甘泉。

“嗯……”屈仰山不知他内心千转百回,只觉他的笑意不真切,像被豢养在巨大透明玻璃缸里的游鱼。

屈仰山等他下一句话,阮秋屿却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儿,屈仰山才说:“明天我要签一个合同,不能陪你回家了。”

“很重要吗?”

“嗯……”

“那好吧。”阮秋屿虚虚地应着,反正年年如此,今年亦不会特别。

作为一个左右逢源的商人,屈仰山叱咤名利场。可到了阮秋屿这,屈仰山却变成不懂人情世故的小子,连他的父亲也敷衍。

沿着一条人迹罕至的路行驶,疾驰向后的树木和路灯渐渐化成细小的点,雕栏玉砌的别墅孤傲地独立。

下车,两人并肩往前走。

管家打开大门,阮秋屿目光所及之处皆华贵,一幅巨大的全家福挂在客厅中间,裱框内有四个人,屈盛弘,霍曼玲,屈仰山和屈露露。

阮秋屿清楚记得半年前他和他们一起拍了新的全家福,只是至今没有挂在墙。

或许是他单方面将一张照片定义为全家福;或许照片只是屈盛弘的官场手段;

或许照片已被遗忘在垃圾桶,不闻不问,落灰发霉,蜘蛛在他微笑的脸吐丝。

屈盛弘在书房处理事务,屈仰山和阮秋屿一同向和霍曼玲问好,她睨一眼阮秋屿,懒懒地开口说”嗯。”

管家把阮秋屿买的礼物拿给霍曼玲,她端起茶杯抿一口,皱眉不耐烦地挥手说:“先放着吧。”

屈露露身着长裙从楼梯走下来,一袭如黑玛瑙的靓丽长发倾泻腰间,轻柔,妩媚,光彩夺目她身后跟随一位气质文雅成熟的男子,面容俊秀,眼睛柔情似水,嘴角抿起微笑的弧度,似乎是一个好相处的人。

屈露露越过阮秋屿拥抱屈仰山,头埋在他肩膀,激动地说:“哥。我好想你。”

屈仰山轻拍她的头。

“露露一下飞机就吵着要见你呢。”霍曼玲宠溺地笑着对屈仰山说。

接着屈露露不情不愿地握住阮秋屿的左手,脸色不太高兴地对他祝贺:“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露露。”阮秋屿强撑笑意说,两人的手掌轻触一秒便放开。

“这是我的工作认识的朋友祝玙乐,一位很厉害的小提琴家。”

屈露露继续介绍,“由于飞机延误无法回家与家人度过除夕,所以我邀请他到家里过年。”

祝玙乐绅士地与在场的人一一握手,阮秋屿礼貌地伸出手,目光相接时却被祝玙乐紧紧地握了一下。

阮秋屿忡征一瞬,只见祝玙乐好整以暇地对他笑,笑容淡淡,举动浮想联翩。

阮秋屿无所适从地看一眼屈仰山,发现他注视着他们。

屈仰山盯着祝玙乐的眼睛,祝玙乐的目光不可名状地灼热,似饥饿的鱼渴望占据眼前的阮秋屿,渴望占据他的全部。

屈仰山心知那是爱慕者的渴求,他从追求者中见过许多,他冷漠地看着一切,心里却莫名地燃起一小团火,烧得抓心挠肝,烧得血融入荒废的土地。

大家坐在餐桌前,屈盛弘和屈仰山谈金融,阮秋屿无法参与话题,霍曼玲向祝玙乐讲屈露露的童年趣事,他无法插话。

这场景如同几只喜怒无常的疯兔子在餐桌上跳舞,被踢翻的玻璃杯与盘子碰撞后发出破碎的声音,而阮秋屿是一只被孤立的猫,他安静地吃饭,机械般埋头夹菜,每一年的今天犹如噩梦,他像被迫吸入黑洞的光,被撕碎,被分解,被摧毁。

“抱歉。我接个电话。”阮秋屿听见祝玙乐说,而后离席。

尖锐的谈话声悄然而止,左耳陷入寂静,半晌,右耳也陷入寂静。

“仰山……”霍曼玲细软柔美地说,声音吴侬软语,声调天生婉转,“你和阮秋屿结婚五年了吧。”

“你和阮秋屿准备什么时候生宝宝啊?”

霍曼玲每年都问同一个问题。

阮秋屿停下夹菜的动作,坐立难安地看一眼屈仰山。

阮秋屿想要一个家,想要屈仰山的爱,再贪心一点,也想要一个孩子,但屈仰山分外吝啬,他一样都不施予。

但相比指令似的生小孩,阮秋屿更喜欢水到渠成,顺其自然。

年轻气盛的屈仰山不理解父母,继承家业后才切身体会看似运筹帷幄的姿态,其实如履薄冰。

少年的屈仰山不理解屈盛弘和霍曼玲让他与阮秋屿联姻的用心良苦,而作为男人的屈仰山与父母和解,与不甘和解,与岁月和解。

当年屈氏集团官司缠身,不想与屈氏家族牵扯关系的大律师阮尊拒绝屈盛弘的委托。

不料想,阮尊受到屈盛弘和霍曼玲的威胁,而阮秋屿嫁给屈仰山也只是屈盛弘为了更好地胁迫阮尊的手段。

屈仰山知道屈家对阮尊和阮秋屿有亏欠,近年他出巨资支持阮尊的律师所,而阮秋屿……离婚后会好好补偿。

金樽空对月,是阮秋屿谈爱,而屈仰山谈人情。

还是去年那套说辞,屈仰山脸上带着无奈的笑:“妈,我和阮秋屿暂时没有生小孩的计划。”

“结婚五年了,还没有计划吗?”

“是的……我和仰山都没做好生宝宝的准备。”阮秋屿心不在焉地说。

霍曼玲脸色不虞,想要出口抱怨,见祝玙乐撑着裤袋走进来,噤声了。

什么时候水到渠成,什么时候做好准备。

没答案。

饭后,屈仰山与屈盛弘在书房谈话,霍曼玲和屈露露调制香水,阮秋屿独自一人在后花园散步。

玻璃花房倾泻出悠扬的小题琴声,阮秋屿走进花房,祝玙乐在鲜花簇拥下深情地弹奏小提琴。

曲毕,祝玙乐真诚地望向阮秋屿的眼睛,似乎早知他站在那里。

于是试图邀请道:“阮老师,不配合我的琴声跳一支芭蕾舞麽?”

阮秋屿懵懂地点点头,随即配合音乐跳芭蕾舞,一束束鲜花是最认真的观众,冷风敲窗是掌声。

优雅的姿态,典雅的琴声,谱写雪夜的序章。

琴声悄然而止,尾音利落干净。祝玙乐目光灼灼,眼尾上扬,激动地说:“阮老师,你跳得真好。”

阮秋屿眼睫垂敛,有些害羞地笑笑:“谢谢……”

“阮老师,我看了你和屈先生的真人秀。”祝玙乐突兀地谈起此话题,眼睛依然紧紧地盯着阮秋屿,“你们很恩爱。”

恩爱。恩爱是一种亲密的情感,是长长久久,是白首不渝,而屈仰山和阮秋屿只是限时恩爱,悲欢辗转于”限时”和”恩爱”。

阮秋屿想点头承认他和屈仰山是真的恩爱,但祝玙乐很聪明,不会轻易被骗。

阮秋屿揉揉眼角,很乖的样子,苦涩在喉间蔓延至唇齿间,只说:“我爱屈仰山。”

他的爱人是神圣之主,他是至虔诚的信徒,教义是”屈仰山”。

世人说,每一次俯首朝拜,都是对罪孽的洗礼。他的爱人大可磨刀霍霍指向他,赐予他的新鲜毒药,赐他死心,如果爱屈仰山是罪。

他纯洁的教堂容不下他,血泪湿了白袍,无人在悲土哀悼。”我爱屈仰山”这句话好似烟雾,阮秋屿不想祝玙乐懂,又想他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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