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湛这次不是开玩笑,他早就想过,若灵雨不是妓,他真会不顾一切地娶他为妻。
灵雨抱起那堆成小山似的衣服,只是陪笑,没有接话。
又风平浪静地过了半月。
是日,景湛正同下臣商议正事,刚谈及边防布兵的关键时刻,管家就跌跌撞撞地来报:“王爷!御林军包围了王府!”
在座诸臣都大惊失色,唯独景湛是处变不惊。
王府里里外外被围得水泄不通,上百号人,个个手执腰刀,任凭屋里的人插翅都难飞。
“堂堂王府,岂容尔等放肆?”景湛眉头一揪,提声呵斥道,神态更是不怒自威,径直把在场所有人的气势都压低了一层。
“摄政王景湛意图谋反,皇上有旨,搜!”禁军头领毫不畏惧,亮出一张黄底龙纹的布告,上面的玉玺印章红得醒目,赫然是小皇帝景之珩的亲笔御书。
见皇帝的手谕如见本人,禁军统领的命令无疑是不容抗拒,哪怕是景湛这个摄政王的话都不管用了。
景湛倒是气若神闲,翘着二郎腿、品着热茶,任由御林军在王府宅邸里东奔西走、翻箱倒柜——王府家仆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控中,想要安插眼线简直就是难于上青天!他就尽管放眼去看,看他这个十八岁的小侄儿能捣腾出怎样的正当理由来陷害自己这个亲皇叔!
倘若他此番不能逼得自己永无翻身之地,那自己定是要把受的耻辱十倍偿还!景湛皮笑肉不笑的,无声无息间已经做好了全盘打算。
一炷香时间过去,御林军还是一无所获。倒是御林军统领,鬓角全是冷汗,攀着腰间宝刀的手迟迟没有松开,焦急地在大厅中来来回回地跺来走去。
一切都被紧张地勒在弦上,稍有不慎,陪葬的就是自己这班“小鱼小虾”了。
几盏茶落肚,景湛的耐性也被耗得差不多,便冷傲地开口问道:“找到了么?”
统领已无刚才那般盛气凌人的气焰,对着景湛的咄咄逼人,更是胆怯得不敢回应。
景湛冷笑一声,忽的一转身,只用单手就掐住了御林军领头的脖子。他的动作只在千钧一发间,叫人猝不及防。
统领的脸因充血而涨得通红。他不敢挣扎,因为致命之处就被对方拿捏在手,但他更不敢求救,因为,对方是摄政王景湛。他就跟轻易按死一只蝼蚁似的,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送他归西。
景湛就是景湛,他姓景,身上流的还是皇族的血,又怎容一群走狗招摇放肆!
屋内的气氛一瞬间冷却到极点。
侍卫从内室快步赶来,手里拽着一件玄色的龙纹披风,大声叫唤着:“统领!统领!找到了……”
景湛瞟了一眼,不着痕迹地解释道:“此乃先帝赠予我的蟒袍,全天下只有这一底双龙暗纹,你们大可去查!”
字字句句,落地铿锵。
那人双手略微颤抖,小心将衣裳摊开,提声给自己壮胆:“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用五爪金龙作绣!”
景湛愣住了,随他的声音去看,龙纹还是之前龙纹,只是袍子上绣的四爪蟒,不知何时,竟成了能要他命的五爪!
有人陷害他!
景湛极力保持镇定,撒手甩开那将死的禁军头领,三步并作两步到那侍卫的面前,一把抢了衣服细细去查看。他的双眼瞪得其大,连一个线头都不放过,宫廷绣娘的手工和丝线,哪是平常工匠能比的,他坚信自己一定能找出端倪,来证明自己的清白……然而,纵使他怎么翻看,都找不到一丝纰漏,多出来的第五爪,与整体的花样连成一体,毫无瑕疵……
这一步棋,铤而走险,走得极妙啊!
他的小侄儿,终于是长大了……
在众人荒诞离奇的目光中,景湛莫名就舒朗了。
☆、第 4 章
【四】
这一遭人赃并获,景湛的谋反之心朝野上下人尽皆知,小皇帝景之珩成了最大的赢家。
从堂堂正正的将军王爷,沦落到阶下囚的乱臣贼子,这滋味并不好受。谋反罪名坐实,他果真就永世不得超生了。
景湛被捕,王府被封,家丁家仆都逃得干干净净。与他交好的臣子,都忙不迭地与他撇清关系,生怕惹祸上身,哪还有人敢为他劝谏……
景之珩知道臣子们的顾虑,大大方方下令道:只要与景湛划清界限,便不再追究。
他处事圆滑,既笼络了人心,又安抚了群臣,又有谁还不服他这一着?
只是,景湛谋反一案,迟迟没有处理。
大理寺门前,一身材苗条的美人,穿了一身水蓝,手臂上挎着只不大的漆木食盒,在门口反复地转转悠悠,似乎是遇上了麻烦事在犹豫不决。
敢在牢狱之地闲逛的,大抵是脑子不太灵光,白亏他一张绝美的脸蛋了。过往的行人免不了朝他投以疑惑的目光。
“末了。”
他来回走了几十遍,思前想后过了,才长吁出一口气,大步流星地进了大理寺。
“带我见景湛。”他对坐堂的廷尉说,语气不愠不火。
廷尉领过小皇帝的口谕,对他很是恭敬,还亲自将他带到牢房。
景湛是重犯,关押在地牢最深处的单间,阴暗潮湿,终年不见天日。狱卒顾忌他的身份,不敢贸贸然对他用刑,也不敢给他脸色看。只不过,他的琵琶骨硬生生被刺穿,跟四肢一样都被锁上了铁链,先前英俊的模样也早被折磨得变了个样。
“灵雨?”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景湛疲惫地抬眼望向那人,眼睛一时间又有了晶光,“离开……”
“我还不能离开。”灵雨抢先打断他,“我要救王爷。”
他的音量不小,全然不怕廷尉听见。
“救我?”景湛顿了顿,私制龙袍是死罪,景之珩成心要自己死,灵雨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倌,怎么可能会救自己?自己落难,他还肯屈身探望,就已经是情分了。
灵雨不动声色地打开了食盒,一样一样将里头的东西陈列出来——一壶清酒,一只酒杯,一碗手擀的牛肉面,一双筷子。
说不上丰盛,胜在他一片情深义重。
“放他下来。”灵雨朗声朝站在牢房外的廷尉道。
廷尉为难着没有动手,灵雨又道:“他半死不活的,逃不了。”
廷尉迟疑地看了眼奄奄一息的景湛,才抽出腰间成串钥匙为他开锁。
灵雨扶着满身血污的景湛坐下,像平时一样服侍他,给他斟酒,倒了满满一杯,与他若无其事地闲话家常:“王爷可知,我还没入西风阁前叫什么?”
景湛无力地摇了摇头,摸着酒盏一杯见底。他并没有暗中查过灵雨,只当他是寻常小倌,逢场作戏之余,对他又多了几分真心——毕竟,他为自己挡过一刀,在他水蓝色的薄纱衣下、胸口的皮肤上,正有一处烙印,见证着他对自己的奋不顾身。
“余龄。”灵雨念出这两字时,调子不轻不重,平常至极。
“余龄?”景湛轻声重复他的话,生怕会惊动了什么。
这个名字景湛并不陌生,余家的小公子,余龄。
余家,曾是南国的名门,可惜祸不单行,得罪权贵惨遭暗算,家中女眷没入奴籍、男子流放千里,一大家子三十口人,死的死,散的散。
而勒令的颁布者和执行者,正是景湛。
忽然,他悬着的筷子迟迟下不去,掌心更是沁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余龄,是我。”灵雨一字一句地向他解释,他说得很费劲,似乎是在努力回想着些很不愉快的记忆。
“我讨好了管营,求他放了我……您是知道的,没有我治不了的男人……”
“我是特地回来,找您算余家这笔旧账的。”
灵雨的话好似当头一棒,把景湛敲得头晕眼花,手上的筷子没拿稳,跌落到布满灰尘的桌面上,惊醒了一阵尘埃。他连带身上渗血的伤口都麻痹了、不觉得痛了。
他们的相遇,就是设好的圈套:以小倌的身份出现在景湛身边,害死了司徒怜一,再顺理成章住入王府,成为了他离不开的枕边人……
这样一来,所有就说得过去了——那件五爪龙袍,他是王府中唯一一个有机会做手脚的人。
真是好算计。
冥冥之中,景湛感觉到有无数双眼睛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处偷窥着自己,把自己的一言一行都深深记入脑子,就是为了变着法子来报复,把受过得的、洗不清的冤屈都报复在自己身上——万万没想到,把自己害得如斯田地的,居然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