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的图书馆人一向很少。
主要是这个学校认真学习的人实在是屈指可数,图书馆这种地方不得青睐。加上中午午休时间,大多数人都聚集在教室,幽闭的图书馆清闲得很。
偶尔有脚步声响起,徐风也并没有在意。直到那脚步声踏、踏、踏,一路不依不挠来到了最后两排书架,徐风才不得不闭起眼睛装睡。
“徐风。”
一个声音凭空响起,熟悉又陌生,像一记子弹击在他心上,他一下子睁开了双眼。
是叶粼。
如果他没有记错,这是上初中以来,他第一次主动找自己。
他们翘了下午的活动课。
溜号对于徐风来说是家常便饭,算不得什么事,但是看叶粼的样子应该是第一次,徐风看他平静的外表下有一丝隐隐的兴奋,觉得很好笑。
他们翘了课,不知怎么的,去爬了一座山。
小山岛之所以叫做小山岛,因为它虽然是一座岛,但是有一座引以为傲的山。
不过是山,小山。
山不高,有台阶,有修路,很好爬,唯一的阻碍是风。
岛上风大,秋冬尤甚。
稍微到高地,少了房屋的遮挡,风愈发狂乱起来,叶粼站在斜坡山道上,被吹得脚步蹒跚摇摇晃晃。觉得如果不攀着路边的柱子,自己就要一路被吹着滚回坡路的原点。
徐风比他稳当些,走在他后边。
一路艰难地行进,终于到了山顶的炮台。
据说是战时建的炮台,周边的土台全是岛上的圆石头垒的,垒出一圈矮矮的屏障,这屏障下边就是乱石悬崖,再往下就是沙地和海。
以前的人们在这里浴血奋战,而今天他们却可以轻易地抬脚一下跨过石头的矮墙,坐在上边,把脚晃悠在碎石悬崖之上,听下边传来的不绝于耳的海浪声。
这天是个阴天,天沉沉的,海面也是灰色的,浑浊的,很单调,一点儿不好看。
到山顶时,风稍微停歇了,转为拂面微寒的风。
叶粼坐在石头的矮墙上,一双细细的脚踝下边,脏掉的板鞋在垂在半空中。他的白色衬衫被风吹得鼓起,打在他的肩上。
徐风靠在矮墙边上,和他隔着两步的距离。
站得这么高,远离了村子里的人声,只有猎猎的风声,和辽远的海声,寂寞的来来去去。
“前两天,谢谢你。”
叶粼突然说。
徐风差点要记不起来,他心里怀着愧疚,并不觉得自己为他做了什么。
想要开口,又觉得说什么都没必要。
若无其事地接受么,或者说自己其实什么都没做,不管怎么样都是聒噪,毫无意义。
左右摇摆,结果什么都没说。
叶粼并不在意。
他继续说,“今天也谢谢你。”
他话说得很慢,好像并不在意能不能一贯地说完,也并不在意他是否会觉得奇怪。
“谢谢你陪我出来。”
他没有朋友,也没有能说心事的人。陪伴,或者是倾诉,于他来说已经是放弃了希望的东西,他今天只是,不想一个人呆着。
哪怕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感到身边有个人在,就很好。
他的妈妈昨天离开了,拖着行李搭着轮渡离开了小山岛,一个人走了。
从今天开始,即使回了家,也再看不见妈妈了。
他觉得很难过,说不出来,也哭不出来。
妈妈走的时候摸着他的脸,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却都压在心上,说不出口。
他也是一样。
山顶上风很大,吹得眼睛涩涩的。
叶粼眯了眼,看起来好像在认真感受那些微的刺痛。
风扑过他的脸,他把那想象成妈妈宽厚稍显粗糙的手。
他看起来很正常。
徐风突然发觉一件事。
叶粼已经很多天没来上学了。
说不清具体有几天,总之从他一激灵突然发觉以来,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他觉得奇怪,不经意的就问出了口。
“叶粼?不知道,不关心。”后排的狐朋狗友们聚在一起打牌,听到他问,头也不抬随口回答。
“叶粼?上次被揍的那个?”一个男生说,他是隔壁班的人,是这群混子学生中的头头,也是上次带头揍叶粼的人。
“那人怎么了?”自从上次的一架后,他好像对叶粼产生了点兴趣,他喜欢能叫板的欺负对象。
“不知道,好像好多天没来了吧。对k,要不要?”
......
这个话题转眼被略过,熟悉的喧闹重新涌上来,把他包围住。
放学后,徐风直接回了家。
倒不如说,放学后,他直接去了叶粼家。
阴沉的天幕下,那座石头房子也是一样灰扑扑的色调,罕见的很安静,伫立在那里。
徐风上去敲了敲门,没有回应。
他在门外微微踌躇一阵,绕到了后院。
他记得后院有个窗子,对着的是叶粼房间的窗子。
他尽量想走得坦然自若一些,但心里有鬼,像第一次偷盗的小偷一样,心中十分警觉着,心跳的声音突然明显了起来。
徐风扑在窗子上,那窗上落了很多灰,擦也擦不干净的那种。扒着灰扑扑的窗子往里看,一屋的摆设都静静的保存在那里,像停滞住了时间。桌上堆满了书和纸张,没有一角的空位,椅子停留在被拉开的样子,像是房屋的主人突然因为什么事离开了桌面。
他环顾了屋内一圈,没看到半个人影。
到此为止了,可以走了。
他这样想着,但心里的某一角还在叫嚣,在他反应之前,伸出了手在落满灰的窗子上扣扣的敲了两下。
时间停滞了一般,他凝神等了两秒,没有任何动静。
他出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好像有病。
跳下窗子的前一秒,被窝松动了一下。
像一个等待许久的讯号,徐风已经离开半个的身子一下子又扑回窗子上,扣扣扣的一连串敲窗子的声音响起。
那被子里的人好像不胜其扰,却依然动作缓慢,像个肥大的毛毛虫一样笨拙地蠕动着,叶粼苍白的脸才终于从被子的一角露出来。
叶粼费劲的睁开眼,在寻找声音的来源,终于看到了在窗外一脸心急的徐风。
他还在敲着窗子,隔着一扇窗,问他,“你怎么了?没事吧?”
叶粼皱了皱眉,只是摇头。
他的意思是没事,不用担心。
但是看起来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几天没见而已,他整个人明显的颓废消瘦下去。脸色灰败,嘴唇毫无血色,眼睛下面挂着重重两个黑眼圈,眼中透出疲倦和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戾气。
他生着病,身体上很难受,带着心上也很难受,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呆着。他想要徐风快点走,谁也不想见。
但是徐风不懂。
他很心焦的样子,问他,“你家里还有人吗?要不要我去找他们回来?”
叶粼只是摇头。他的嗓子很疼,说不了话。远远隔着,努力想要发出声音,结果却只有口型,“你走吧,我没事。”
叶粼起不来不给他开门,他也没胆子直接破了人家的窗子进。他权衡了一下,转身跳下窗子,一溜烟的跑了。
跑了好多地方,最后在爷爷的杂货铺里找到了叶粼的爸爸,彼时他正就着啤酒打牌,用顶天的嗓门爆着粗口抱怨手气差。
徐风和他说了叶粼的事,后者只是头也不回的朝他摆摆手,“知道了,我一会回去。”就这么把他给打发了。
徐风一下怒了,朝那个男人吼。那人像是被触到了什么点,猛的把牌一摔,站起来踹掉了椅子,“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吼我!”
□□味一下子浓了起来,旁边的人赶紧起来劝架,拉扯胳膊端酒杯,爷爷赶紧把徐风往后拉。
“别人家的闲事少理。”
爷爷这样低声嘱咐他,把他往外推,
“回家去,找你妈吃饭去!”
徐风往外倒着退到了无人的小巷里。
杂货铺内灯光昏暗,人语高亢,恢复如常。
走在回家的路上,那种无力的感觉又一次涌现,他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改变不了。
☆、第 7 章
叶粼这次的缺席绵延了很久,前前后后加起来有一个月。
一个月后,是就是期末考试。
好歹是期末,散漫的班级里终于有了些紧张感。整个班上的气氛以中间的座位为一道分界线,往前是还想着念书,在最后冲刺的人,往后是已经放弃了考试,一如往常喧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