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无洙一愣,立马去摸自己腰上的荷包,摸完当即满脸郁卒……左静然一看那神情就知道这位主儿肯定没随身带银子的习惯,连忙将自己的荷包双手奉上。
三皇子似笑非笑地睇了左静然一眼,左静然视若无物,只作未觉。
裴无洙一脸纠结地凝望着左静然手里的荷包好半晌,整个人分成两半在脑海里激烈的天人交战着:一半是从罗允口中得知、那坑爹十万两所带来的阴影,一半是原作剧情步入正轨、有序发展着从他们身上碾过的威胁……
拿了,这里面还不知道有多少脏钱。
不拿,难道真看着原作女主与三皇子继续上演对白月光一见钟情的名场面?
“算我欠你的,”裴无洙最后实在还是没克服得了心理障碍,选了个折中的法子,抬了抬下巴,别扭地对左静然吩咐道,“待会儿替我付下银子,算挂我账上,回头一气还给你。”
“又没有多少银子,您说这话可就太见外了。”左静然摇头失笑,不过见裴无洙坚持,也知情识趣地没有继续纠缠这个问题,只微微颔首,也算是含笑应了。
一行人便继续往展桌的方向走,因为男女分席,各居一方,中间设有不少藩篱与屏风,展卖时为了照顾双方情况,便是在两边轮流替换展作的,而为了交换方便,展桌则是在相对来说比较靠近中间的地带。
——而对于裴无洙他们来说,就是靠近女客的方向。
裴无洙也算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正好赶上了男宾这边展示的头一批画作。
裴无洙没有跟任何人客气,一马当先过去,飞快速览一遍,一眼便瞧见了女主郑惜的那幅梨花图。
——说老实话,画得相当一般,乏善可陈,应该是直接对着附近正在盛开的梨花照葫芦画瓢依样画的,从立意到笔触,没有任何一个可以单独拎出来夸的点。
裴无洙不自觉皱了皱眉,正欲上前,突然浑身一颤,敏锐地感觉到自己身上落了一道异样的视线。
裴无洙下意识回头,正正看到那个从藩篱间探出头来偷偷窥探自己的瘦弱少女。
只能说是少女吧,十三余的年纪,细弱得跟只还没长好的花骨朵般,叫裴无洙一眼望过去,便忍不住同时犯了圣母与颜控两个老毛病。
——纵然清楚这个小姑娘在原作里后来会对裴无洙及她身边的诸多人都做下过多么不可饶恕的事情……但还是忍不住,恍惚有那么一瞬间,动了那隐约的恻隐之心。
实在是这位天命之女、原作者的亲女儿,现在好像过得真心不算太好的样子。
好在纵然有动恻隐之情,也就只有那么一丢丢。
裴无洙很快便毫无留恋地移开了视线。
第21章 萌春心 那少年实在太过惊艳。
郑惜最近很烦, 非常烦,特别烦。
能重新回到十三岁时,还提前两年被郑国公府找上门认回来, 郑惜本来应该是大喜过望、喜极而泣的。
然而——
上辈子的郑惜起初一直不明白, 为何明明是辛辛苦苦十月怀胎将自己生下来的母亲,郑三夫人为何却一直对自己与郑绮那贱人的斗争冷眼旁观、隔岸观火,毫无插手干涉的打算……明明自己不是她的亲女儿么?
都说母女连心, 可郑三夫人……郑惜总觉得她是没有心的。
后来郑惜知道了, 因为自己幼时被调换的缘故, 一年前有个秃驴大和尚偶遇郑国公府去上香的女眷,指出了郑绮那个贱人非郑氏血脉,由此惹得知情人都用异样的眼神来看待母亲, 中年拉扯半年有余都没有把事情掰扯清楚,最后使得父亲因此冷落母亲, 母亲独守空房难以释怀,长久地郁郁寡欢着……
以至于等到后来自己终于被认回来时, 郑三夫人早已对郑惜耗尽了所有的慈母情怀,只怨恨郑惜为什么不出现得更早些、好以此来证明她的名誉与清白。
重生后提前两年被认回了府里,完美避开了上辈子郑三夫人受的那一年有余的白眼与压力,郑惜本想着,这样一来,那份自己上辈子一直可望不可即的母爱,这回总该是能得到些许了吧?
然而, 郑三夫人还是不喜欢她, 因为郑三夫人半年前怀孕了,把满副慈母心肠尽皆付之于肚子里还未出世的、那个可能的儿子身上,对刚刚认祖归宗的郑惜甚至表现得比上辈子还冷淡。
郑惜很茫然, 闵嬷嬷就劝郑惜想开点,说三夫人当年怀着姑娘您时动了胎气,后来好多年都怀不上孩子……三夫人心里还是觉得您是有些晦气的,克了她的子嗣运,怕您把小公子也一并克没了,这才让您离得远点。
郑惜很讨厌闵嬷嬷,上辈子就讨厌,闵嬷嬷每每心直口快地说了些什么,往往要气得郑惜一个人躲在屋里恨恨地哭上一整天,后来郑惜出阁嫁到楚襄侯府前,还特意动用了点手段把闵嬷嬷赶出府去。
但同时郑惜也知道,这个口无遮拦的粗使婆子说的是实话,她虽然口无遮拦、有什么说什么、没有半点眼色……但也正是因为此,郑国公府里没有哪个正经主子愿意搭理或利用她,上辈子府里的很多隐秘,郑惜都是从这婆子嘴里旁侧敲击打听到的。
郑惜心死了,她终于意识到,郑三夫人不是没有心,她只是对郑惜没有心罢了。
对郑三夫人彻底失望后,郑惜倒也没有多伤心,毕竟上辈子母女二人之间就从没有什么话好说过……这也不过打回原形而已。
郑三爷贪花好色、志大才疏、假仁假义,郑惜对自己父亲从来就没有生过任何指望,倒也懒得去讨好他那个花架子,只是这样一来,郑惜唯有把全副心力都放在郑老夫人身上了。
郑老夫人为人古板、恪守教条、极好名声,郑惜跟着她就是一味地抄写女诫、女则之流,当然,偶尔还有些佛经佛偈之类……另一边,当然是不遗余力、毫不留情地打压郑琦那个贱人了。
不过重来一回,这次郑惜的手段可高端多了,她再不会经几个下人仆妇挑唆几句,就自觉理所当然地把对郑琦的厌恶不满表现得淋漓尽致……
郑惜如今也想明白了,她把自己对那个冒牌货的怨恨憎恶表现出来,其实就是在表达自己对前面流落在外那十几年的不甘与诘问。
——如果家中长辈心疼她也罢了,可郑三夫人对郑惜是没有心的,郑三夫人只会觉得郑惜那怨恨不甘的模样形容可憎,是在一遍一遍提醒郑三夫人当年作为母亲的失职……可郑三夫人心里还委屈恼恨呢,这如何不让她更进一步地嫌恶起郑惜来。
至于府里其他人……他们要的,不就是一个和和美美、一条锦被盖过的光鲜亮丽么?
郑惜是不能对郑琦表达不满的,她的不满就是对府中长辈决策的质疑与挑衅,是府里的不和谐因素,是理所应当被排斥和粗暴对待的。
郑惜开始想办法让“表达不满”的那个人变成郑琦。
接连策划了好几起自导自演的栽赃陷害后,郑琦吃了好多闷亏,也长了教训,渐渐开始绕着郑惜走了,郑惜哪里会就这么轻易地放过她……可郑老夫人发话了。
郑老夫人木鱼一敲,佛珠一转,那两只浑浊的眼珠子一瞪,郑惜当即感觉自己后脖劲的汗毛都竖起来了,那种被人看穿一切的滋味实在不太好受,郑惜不得不被迫表现得“安分”了一些。
松鹤堂的义卖春会,是郑惜争取了好久才争取来了。
——郑老夫人其实对这种女子要出门且可能会抛头露面的事情十分之不情愿,但郑大夫人不这么想,大夫人让自己的儿子女儿都去了,嫡出庶出的都有份,这实在让郑惜很羡慕;老夫人的堂侄女容淑妃也不这么想,淑妃娘娘的宝贝儿子三皇子要去,淑妃娘娘当然不会让人敢开口议论一句那里的‘不正经’……
郑老夫人就是再不情愿,可她老了,拗不过大多数,而且郑惜对这些自己上辈子错过的、没有资格去的宴会总是梗在心里难以忘怀,郑老夫人见大家都去,郑惜又实在渴望,只好无可无不可地允了。
在被人偷偷调换了选签,明明在诗词书画里选了“书”却偏偏被分到“画”组要求在三炷香内作完一幅画时,郑惜曾默默在心里问过自己:如果早知会要蒙受如此的奇耻大辱,自己先前还会这么汲汲营营地抢着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