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反可不得了,本就没心思饮清茶、吃米酒的朝野众臣这下更是心慌慌乱,裴无晏六州兵马在握,更有二十年东宫余威,在朝野上下、百姓民众间声名极好,这番撕掉手诏,直言不认神宗这么个皇帝,天下人心纷纷乱,隐隐有大乱将至之势。
更让五皇子这边措手不及的是,裴无晏带兵在北边打了小半年,那群北鞑子不知道是和裴无晏暗地里达成了什么见不得光的诡秘协定,竟然不在此时趁着大庄内乱背刺一手,就这么退兵了。
第121章 赵逦珺 比我更疯,更悔,更恨,更怨。……
北部蛮族一退, 两边危势登时一转,原先腹背受敌的裴无晏再无顾忌,挥兵南下, 直冲洛阳而来。
一边是刚刚打退了北鞑子、士气高涨, 为裴无晏所折服的六州兵将,一边是本就心思不定、斗志萎靡的大庄守军,裴无晏连战告捷, 几乎是畅通无阻地拿下了凉州、雍州、蓟州, 陈兵兖州边境, 直指豫州而来。
而耗时,不过才区区两个月。
裴其姝已经无力去回忆这两个月里宫中的焦头烂额。
立冬的那天,李宓在长乐宫里亲自下厨整置了羊肉汤与饺子来, 裴其姝与她新登基的皇帝哥哥却都没什么胃口,草草用了些就早早散了。
按照旧例, 神宗皇帝要在立冬这天去对为国捐躯的烈士进行表彰与抚恤*。而今战事于洛阳大为不利,裴无晏的兵马一旦跨过兖州, 洛阳就是他囊中之物了。
只要不想被人兵临城下围攻而亡,就太需要借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去收买一波站位摇摆的臣子之心,宣扬自己的正统之位,鼓励他们来帮忙一起抵御裴无晏这个“乱臣贼子”的反叛了。
而裴其姝……她是刻意避开了母亲与兄长,专去迎接那只终于落下来的第二只靴子。
——裴无晏早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凉、雍两州后就遣了与先使来与洛阳和谈,两边官面上约定的立冬后的第三日,而那位至今不曾显露身份的“先使”却是更早地便先将邀帖发到了裴其姝的公主府上。
裴其姝也是直到送帖的人上了门才知道, 自己这座原为“五皇子”准备的公主府, 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裴无晏插手安置过一条密道,正正与裴无晏在洛阳城里的一座不显山、不露水的私宅相通。
裴其姝已经无力去思考对方是不是早在五皇子没出现前就想好了这么个绝妙的“私会”主意, 毕竟,这府邸,说来说去,前前后后起起停停拖着弄了那么些年,好像却一直都是为自己准备的。
裴其姝借着左静然的遮掩秘密出了城,在城郊总算是见着了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先使”大人。
不得不说,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帷帽之下,柔嘉公主赵逦珺那张静若秋花的秀美脸庞,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裴其姝恍然发觉,自己好像也有些年岁没见着对方了。
上回相见,好像还是自己的十六岁生辰,赵家姊妹来给自己贺寿,一群人在初雪里吵吵囔囔吃酒闲谈。那时候,李沅在,小和尚在,越启在,还拖了陆恺文来。
而今,李沅行踪飘忽不知归处;小和尚早两年机缘巧合下见过裴无晏后便修起了闭口禅,无论裴其姝如何问都不再开口,后来更是一心苦修躲了出去;越启现在跟着裴无晏打兖州;陆恺文留守洛阳却被裴其姝悉心提防着。
裴其姝有种物是人非的恍惚感。
那时候,她与裴无晏间的裂隙便已经初见端倪,只是当时的他们都还愿意为彼此妥协退让,勉强拉扯着往前走。
早知后来会是今日……裴其姝闭了闭眼,摇了摇头,不愿再乱想。
“昭乐公主果然冰雪聪明,”赵逦珺笑着将斟好的茶推到裴其姝面前,柔声道,“见是我,好像也不如何惊讶。”
裴其姝没有接茶,只平静道:“雍州败得太快了。”
几乎是一眨眼之间,前脚还是只打到凉州,一醒神便连雍州都收了。
雍州肯定是出了问题的,裴其姝本心上不愿去怀疑自己一直视若血亲长辈的秦国大长公主与建安侯,甚至连七皇子被策反的可能都想过了,还不自量力地忧心过赵家人的安危。
如今看来,却都是说出来能愚蠢得令人发笑的“担忧”了。
“不用死人的战事,”赵逦珺莞尔一笑,点头认可道,“自然结束得快。”
裴其姝沉默良久,低低问道:“为什么?”
她不是没想过他们会输,她想过,且还想了很多次,但没有一次想过会是这种输法。
可能这就是报应吧,裴其姝无波无澜地想:是她先狠心背叛了裴明昱,裴明昱便也好心地叫她仔细体味一番遭身边亲近人背刺一刀的苦楚。
梁任当时在内殿里就提醒过她了,六州兵马在手,裴明昱只要有心想反,他们的输面很大。
——“大庄必输无疑,且定然输得一败涂地,输无可输。”
说的是没有裴无晏的大庄,又说得何尝不是裴其姝他们。
但那时候的局面,就已经没留下什么别的退路了。
五皇子不会真的甘心将皇位拱手让给昔日仇敌之子,裴其姝也更不敢去赌,这样“两太子并立”的局面下,一旦裴明昱登基,等待着她孪生哥哥的,会是怎样的死局……
“为什么?”赵逦珺语调平平地重复了一遍裴其姝的问题,以手支颐,闲闲感慨道,“其实很多时候,我也想问,为什么。”
“你的情人,你的兄长,”赵逦珺的视线平平下划,落到裴其姝膨隆的腹部,低低叹息道,“你们之间互相折磨来折磨去的斗争,为什么死的人,得要是底下这些四处奔波求活的苦命人呢?”
裴其姝仿佛被人凭空狠狠地抽了一巴掌在脸上,脸颊刮下了一层肉般火辣辣地疼。
“太子殿下心里有你,你现又正怀着他唯一的子嗣,”赵逦珺不待任何情绪地平平道,“不论两边谁输谁赢,只要你有心,总是有法子在其中斡旋平衡,叫你心里看重的人活下去的……可是我们呢?”
“赵家将与雍州百姓辛苦卖命一场,死了活了,于你们,又有什么关碍呢?”
“我父亲早年为你父皇卖命,卖到亲生女儿为人生生糟践而不得报,”赵逦珺神情倦怠道,“我母亲曾是怎样的金枝玉叶,可是后来呢,她的两个女儿,一个遭辱而嫁,一个更是只能被迫与一个女人绑在一起,一生难得幸福。”
“而今你又想我们一家人继续为你们兄妹卖命,”赵逦珺冷倦道,“公主殿下,您是高高在上金枝玉叶,可我们赵家却也不是贱如草芥、任人挥弄。”
裴其姝愣愣地僵坐了良久,才恍若大梦初醒般,错愕道:“原来珺姐……,柔嘉公主,一直都是这么厌恶我的么?”
裴其姝心中有种说不出的酸涩滋味。
她不敢说李宓能拿赵家姊妹当亲女儿看,至少这么些年来,从普华寺意外结缘起,裴其姝一直以为,他们两家,是很亲密很亲密的。
秦国大长公主是传她剑道的恩师,赵逦文是一直以来被她放在心里的“自家人”……两辈子来,裴其姝不曾有过亲姐姐,她心里是拿柔嘉公主当长姊看的。
“厌恶?”赵逦珺将这两个字在舌尖玩弄了一番,轻笑着摇了摇头,断然否认道,“怎么会。你是救我出苦海的贵人,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如何也不会‘厌恶’你的。”
不知怎的,裴其姝看着赵逦珺脸上一如既往的清淡柔笑,却莫名觉出几分毛骨悚然的诡秘感。
赵逦珺好像是被裴其姝惊吓的神色给逗到了,低低一笑,叹息着缓缓抚上裴其姝的肩膀,柔声道:“你应该能感觉到的吧……我们明明没有真正有过什么交往,你却一直觉得很熟悉、很值得信赖。”
裴其姝微微一怔,想到了什么般,神色猛地一变。
“不错,”赵逦珺轻笑点头,认同道,“这就是‘三姓女’之间所谓的‘感召’了。”
“这些日子不太好受吧,”赵逦珺同情地瞧了眼裴其姝憔悴的面色,惋惜道,“记忆恢复之后,
原先的的印解除……‘碎金兆’的能力,叫你瞧了不少可怖的场面吧。”
裴其姝张了张嘴,没有回应赵逦珺这句若有似无的试探,只眉头紧锁,喃喃道:“你是‘黄粱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