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颜举子微微一顿,忽笑道:“人总是会长大的。”
方海轻轻点头,“我并不是指责你的意思......”
“我知道。我做的决定,从不后悔。”画颜打断道。
方海心上一凛,带着一种陌生的眼光看着画颜。
她的意思是,就算被天下人责怪,她也会毫不犹豫地杀她想杀的人。
她的确变了,不再是从前桃花树下天真活泼的小姑娘了!
画颜抬头疑惑地看着方海,“到你了。”
方海回神,匆匆落下一子。
“颜儿为何不让牧娘一同来沛县?况且,有牧娘护送在侧,省了事,也不用急忙派离木与胜蓝赶去营救了。要是途中耽搁,朱超石的命可就不保了。这一趟太险了!”方海转移话题道。
画颜愉悦一笑,“这才有趣。若是牧娘护送,反而达不到这般效果。”
方海放下手中的棋子,质问道:“你是不是又在捉弄人了?”
画颜爽快一笑,“不愧是一起长大的兄弟,还是像从前那样了解我。”
方海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呀你,又安排了哪出戏?”
“既然你对我这么了解,不妨猜上一猜?”画颜神秘一笑,又落下一子。
方海想了想,道:“你是故意让牧娘半途离开?好让那群贼寇遇上朱超石?”
画颜凝视着棋盘,点了点头,“继续往下猜。”
“这往后我便不知了,颜儿,你快说吧!”方海将画颜手中的棋子放下,看着她说道。
画颜见没法下棋,转手又开一壶新酒,斟满一杯,饮下之后,方才缓缓道:“其实这事情并不复杂,我不过借力打力而已。”她注视着方海的眼睛,忽笑道:“其实,突袭朱将军的人,并不是什么山中贼寇,而是,庐陵王早已埋伏下的士兵。”
“什么?!他们怎会知道朱将军的行迹?”
画颜握杯低头笑道:“正是我让牧娘暗自向他们传送的消息。”
“这是为何?岂不是自找麻烦吗?”方海忽然站起身,惊道:“原来颜儿故意让牧娘途中离开,又向庐陵王传送消息,是为了试探朱超石的忠心?!”
“结果证明,朱超石算是一个忠臣。”画颜淡淡地说道。
方海重新坐回原位,笑道:“颜儿此招果然极妙,不费丝毫力气,便将十万兵马握于手中,还能博得一个救世主的名号,至此朱超石会更加忠心耿耿地支持三王爷了。”
“也别怪我严厉,这叛逃来的兵,不得不检验一番。如此三王爷也能安心用他了。”画颜浅呷酒杯,缓缓道。
方海忽想到什么,笑道:“朱超石这回吓得可不轻,三王爷有的安抚了。“
画颜轻笑,重新拿起棋子。
“颜儿何故偷乐?莫不是还有什么事?”方海探问道。
“在你面前,我倒什么也瞒不过你。我不过稍稍用朱超石一试水深,那刘义真,果真自己跳了出来。可见他对三王爷这个三弟,可关注得很哪。也表明了,一到有关皇位之争,刘义真定然全然不顾兄弟之情,不管用什么方法,也会尽力与三王爷相争。
虽然你我都知道刘义真绝非善类,可我觉得有必要让三王爷看清这一点。只不过,让朱将军吃了一番苦头。”画颜思虑再三,终于落下了手中的棋子。
“原来如此!一石二鸟,果然妙极!”方海惊叹道。
画颜抬头回望云边,落日已完全隐没,便拂袖起身,“好了,棋下了,戏也看过了,酒也喝完了,是该回去了。”
方海低头一看,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输了。
他放下棋子,起身拱手叹道:“在下自叹技不如人,输得心服口服。”
“你在我面前还这么谦虚做什么,你不过是一心二用,一时不察,我才有可乘之机罢了。贵客驾临,我们可别让客人再久等了,那么我今天犯下的过错,就越发大了。”画颜笑着说完,自转身走到亭外,勒马回程。
如今的画颜已让方海愈发琢磨不透。
她那转身一笑,似乎包含了多种含义。
是什么,方海说不来,只在那瞬间,忽然感到一股从心底涌上的寒意,不由打了个寒颤。
他摇头不再细想,上马追随而去。
夜近了,月又明,泠泠的月光照亮了归家人的路。
第一百四十七章 穷鸟入怀
一辆灰朴的马车趁着夜色昏暗,悄悄驶进了宜都王府的偏门。
领队的胜蓝,跳下马,警惕地朝四周打量一眼,见周围并无人迹,而后举手向身后示意,马车缓缓随着她的步伐前行。
胜蓝来到后院,偌大的庭中只剩管家一人俯身恭候。
“后院清理干净了吗?”胜蓝向管家低声问道。
管家头也不敢抬,恭敬回道:“回姑娘,下人们已被我安排到偏院,这里除了小的,再无他人。”
胜蓝点头道:“很好,管家辛苦了。立即备好客房,迎接贵客。”
“是!”管家俯身退下。
胜蓝转身来到马车窗下定了定,轻声向车内说道:“将军,宜都王府到了。”
车内并无回声,过了一会,车帘浮动,缓缓走下一人来。
在月光的照射下,明亮的庭院中投射出一位矮小消瘦的影子。
可怜那朱超石经过白日的一番惊吓与劳顿,肥胖的身躯竟然顿然缩减了好几倍。
他疲劳地审视周围一眼,面向胜蓝道:“多谢姑娘护驾。王爷在何处?”
胜蓝拱手道:“王爷早在偏厅等候,将军可随我来。”
“慢,”朱超石拂手制止,转身看着一动不动的马车,道:“烦劳姑娘先给小女安排个住处。我那女儿从不出门,今天却偏偏遇上这么个事,导致她身心俱疲,昏睡了过去,本将军也是怕小女姿态不雅冲撞了王爷,因而不能先面见王爷了。”
胜蓝果断道:“将军放心,我定派人安排妥当。”她回身向恭候在远处的管家挥手示意,仍然领着朱超石往偏厅走去。
朱超石带着疑虑的眼光目送朱碧玉的马车离去,心情沉重地回头跟随胜蓝来到偏厅。
刘车儿与萧明朗,澹台明月等人,正在偏厅一边议事一边等候,听见院外脚步声起,连忙起身出门迎候。
因伤口失血过多,朱超石刚走动两步便觉头晕眼花,远远地见了两个模糊的影子在他眼前晃动,为免失礼,他立刻蹲下身,犹犹豫豫地行参拜礼,“臣参见王爷!”
“将军受苦了!”
还未等到朱超石走近行礼,刘车儿快步上前将朱超石双手扶了起来。
朱超石微微一怔,缓缓抬起了一双泪眼。
死里逃生,又逢恩人暖语,铁汉也不由煽泪。
“将军这是怎么了?”刘车儿被朱超石狼狈的模样吓了一跳,又见他手臂似有血口,连忙向胜蓝吩咐道:“方医士可在府中?你替本王速去请他来一趟。”
胜蓝回道:“方海与小姐下午外出,想必此刻已经回来了,我这就去请。”
胜蓝瞧了萧明朗一眼,俯身退下。
萧明朗与澹台明月双双上前拱手招呼道:“朱将军!”
朱超石愣然回顾,见其中一人是萧明朗,忽恍然大悟,“原来萧公子与王爷在一处?”
萧明朗笑着点了点头,拱手歉然道:“是萧某安排不周,让将军受苦了。”
朱超石立即拂手道:“不能怪萧公子,相反,我还要感谢王爷与萧公子的救命之恩。”
这一句话,倒也发自肺腑。
朱超石一生虽也经历不少大小战事,磨炼了一些本领,但天性这东西,总会趁其不察肆意流露。
不善计谋则是朱超石永远锻炼不出的一项技能。
“快,先进屋歇歇”刘车儿热络地领着朱超石走入厅堂。
萧明朗俯身谦让,心里仍然暗自琢磨。表面上看,他的话并无挑剔之处,可他真的什么也没察觉吗?
萧明朗带着疑问,陪坐在大厅内。澹台明月自默默地拈了下首坐下。
屋内并无侍从,刘车儿亲自端了一杯茶放在朱超石的手中,感叹道:“得知将军途中遇事之后,本王一直担忧不已,幸而一切并无大碍。”
朱超石感激地接过茶杯,欠身道:“让王爷费心了。还有一事,臣斗胆请王爷恕罪。”
“何事?”刘车儿问。
朱超石谨慎地放下茶杯,低头道:“此番随臣一同来的,还有臣的女儿,碧玉。因下午受了点惊吓,面容不整,我怕惊扰王爷,便吩咐她明日再来面君。臣替女儿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