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他不要被打击得一蹶不振,叶夭有点同情的看了周毓一眼。
“我曾经听师傅说过,当年珍玉楼有一项招牌菜、是砍刀金丝面,也是以刀工见长,看来,你已经学到了其中精髓。”周庆春提到这个的时候眼睛亮亮的,像是终于找到了心爱之物的孩子:“不知道今天可不可以见识一下。”
砍刀金丝面啊,叶夭愣了一下,眼神有点复杂。
“可以。”她掩去眼神中的情绪,答应了下来。
既然叶夭要做菜,身为邀约人的周庆春自然也不能只在旁边看着。
他同样换上厨师服,虽然头发花白,却看上去依然精气神十足。自有一股,整个厨房都成了他的天下的感觉。
或许,这就是大师的绝对掌控力。
周庆春打算做自己拿手的几样菜,文思豆腐、清炖狮子头、软兜长鱼。
也都是淮扬名菜。
周庆春切丝的时候,和叶夭的感觉完全不同。虽然年事已高,但手却非常的稳。整个人站在案板前不动如山岳。据说之前国内某档很有名的美食纪录片,拍摄文思豆腐的镜头就是请的周庆春出山。
他切得非常的快,疾风一般,等到大家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切完了。叶夭都不用上前,只在旁边瞟一眼,就知道肯定是最好的效果。
文思豆腐用的汤也是清鸡汤。白的豆腐丝、红的红萝卜丝、黑的木耳丝,在清亮的鸡汤中用筷子一划,就四散开,宛如水墨画中的云雾一般,自带意境感。
“这锅汤是我师傅亲自吊的,从昨天就开始熬起。”彭顺向叶夭介绍道。
吊汤是每位淮扬菜厨师的必学看家功夫。
文思豆腐出锅后,厨房的众人先都盛了一小碗,再把剩下的端到秦钊他们所在的包厢。
叶夭喝了一口,这道菜她已经吃过很多次了。其实从个人偏好来说,文思豆腐并不是很对她的口味。她偏好吃肉,而这道菜,本质上就是个豆腐羹。但豆腐羹,不同的人做出来,也分好喝和不好喝。
周庆春的这碗豆腐羹,就属于好喝中的顶级,鲜美异常。
“好喝!”她赞叹一句。
这是汤的功劳,在清汤的调停下,所有的食材滋味各异却又和谐统一,一点儿也尝不出豆腥味儿。
就连杜望这个纯肉食党,都喝得津津有味。
“文思豆腐其实只是刀工的艺术,”周庆春看着大家喝得欢:“我自己反倒是更爱吃清炖狮子头。”
叶夭和杜望巴巴的看着他,言下之意:“那您倒是赶紧的呀。”
周庆春呵呵笑一声,把灶上一个早就炖煮着的砂锅揭开盖子:“这道菜时间比较久,我已经提前准备了。”
砂锅一开盖,香气扑鼻。但和之前的杂烩头碗不一样,不是霸道浓烈的香,反而很细腻,很清雅。一颗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圆圆的狮子头在砂锅里上下沉浮,看着就喜人。
包厢里,秦钊他们已经将前菜和文思豆腐吃得七七八八。
“周大师的厨艺还是一如既往。”秦钊满足的放下汤匙,“我甚至觉得比我几年前吃到过的还要好。”
对于一位老人来说,在退休后还能保持巅峰状态甚至是往前又迈了一步,是非常难得的。
大家顾不上说话,只是点头附和。
刚吃完,服务员已经将一盅盅清炖狮子头端到了众人面前。
第86章 十年花雕熟醉蟹
清炖狮子头是淮扬菜中的经典, 基本上只要是个淮扬菜系的酒楼餐厅,应该就会有这道菜。
接下来要上的软兜长鱼也是。
周庆春赖以成名的其实就是这些经典得不能更经典的菜,并不是靠后来的几道创新菜。但他偏偏就是能把这些常见的菜做出新感觉, 做得更好吃。这就是他的本事!
就好比这道清炖狮子头,在秦钊尝来,就是和其他家做出来的感觉不一样。并不是说味道更浓更重, 而是,要更有灵气。这种感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让人捉“摸”不透也欲罢不能。
狮子头的肉并不是肉泥, 而是肉丁,里面夹杂了荸荠, 柔韧中带着清脆的口感。经过两个小时的炖煮,汤汁已经完全浸润到狮子头里, 肥腴鲜嫩。
“就是这个味道。”秦钊感叹:“上次吃到还是几年前。”
其余几人之前都没吃过周庆春做的菜,谢三就有点疑“惑”:“好像和我吃过的狮子头都不大一样, 味道似乎更淡一些, 但却又更鲜了。”
这相反的两端是如何糅合在一起的?
厨房里, 叶夭也问出了这个问题。
周庆春神秘一笑,揭开另外一个大锅, 叶夭和杜望往里一看,也是汤。
“秘密就在汤里。”
叶夭舀了一小碗,尝了一口,挑眉道:“这是素高汤。”
大多数的高汤,是用肉来熬煮。比如开水白菜所用的高汤, 就是用鸡鸭以及蹄膀这些大肉来熬,再用肉臊来扫至清亮。刚才文思豆腐的高汤应该用的是鸡清汤。而素高汤,顾名思义就是用素菜来熬制的清汤。
“白菜梗、黄豆芽、白萝卜, ”叶夭试图分析出汤中所用食材:“还有某种菌菇,应该不是干香菇,不然汤“色”不会那么淡,是口蘑干!”
周庆春得意的点点头,毫不藏私的告诉她:“是口蘑干,另外我还加了竹荪。然后放了几颗干贝和火腿丁,用来提鲜。”
叶夭恍然大悟。本来素高汤有一味很重要的原料就是干香菇,但干香菇熬出来的汤,汤“色”红亮,显然不符合清炖狮子头中的“清”之一字,所以周庆春就用口蘑和竹荪来代替,又加了干贝和火腿丁来弥补香菇的缺失,反倒获得了另一番风味。
和传统的素高汤又有些不同。
“狮子头本就是肉类,用清鸡汤来熬的话,吃到后面荤味太重,容易腻。所以你用素高汤来熬煮,口感更清爽。”
叶夭分析出了周庆春的意图,颇为欢喜。
“不错。”周庆春点点头。
接下来,他做了软兜长鱼。全程都没有阻止叶夭和杜望观看,甚至在一些关键的节点还会加以解释,大有倾囊相授的意味。
“我爷爷就是这样。”周毓和杜望作为在场中辈分和资历最低的两个,不知什么时候就站在了一起。他悄悄的对杜望说:“他说即使是相同的两个方子,不同的厨师做出来,也有着不同的理解。”
而包厢里的人已经一道一道,吃得不亦乐乎,简直就是饕餮盛宴。
软兜长鱼就是鳝鱼,切长丝炒制勾芡,因为用筷子夹起时,两头垂下,像是小孩肚兜上的带子,所以得了这个名。这曾经是开国宴上的第一道热菜。
周庆春出手炒制的软兜长鱼,焖得软嫩甜鲜。尤其是那一手勾芡的功夫,简直让人神魂颠倒,谢三就着那一点点芡汁硬是多吃了一碗饭!
谢三想拍下来发微博,后来一想周庆春大师已经退休,今天自己只是机缘巧合来蹭到了这顿饭,若是发出去给大师惹来了麻烦,反而不好。而且叶老板应该也不想要这样的热度。于是,他硬生生的忍住了拿出手机的冲动。
后厨也在边做边吃,彭顺还很贴心的将他们的份量单独盛了盘放在保温箱中,待会儿可以再吃一遍。
吃完了周庆春的手艺,接下来,要轮到叶夭了。
叶夭在来之前已经想过,要做什么菜。珍玉楼有很多招牌菜,之前做过的鸡髓笋、杂烩头碗、烧鹅都可以算,不过在庆云楼吃到了蟹之后,她忽然想起了珍玉楼曾经的另一道压轴大菜,当时受到异常追捧,每到季节时都需要提前几天预定才能吃到。
十年花雕熟醉蟹。
还有一道小品,冬瓜蟹钳。
“珍玉楼的菜品,其实源自于叶宅的私房菜。叶家原本是官宦世家,食材中用了很多珍贵时鲜,蟹就是其中之一。”
她向大家介绍叶家菜的来龙去脉。
每一个菜系,都和历史以及地域有关系。比方雾都的江湖菜,就起源于其江流汇合之地的码头文化,麻辣而凶猛,反映的也是雾都人民火辣又爽利的“性”格;而官府菜,由士绅阶层流出,讲究的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用料和做法都非常讲究,也不太会有过于重口味的菜。
叶家菜,介于两者之间。叶仕理既传承了官宦子弟的口味偏好,但他本人又游历四方,汲取了不少地域特“色”,因此叶家菜又不仅仅限于官府菜,同样有着杂烩头碗和烧鹅这样的民间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