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寒羞愧地低下了头:“我……对不起。”
谁知路星儿就在门口听着,当即就跑了出去 ,杜月寒没叫住她,连忙追了出去。
“星儿!星儿!”
杜月寒头重脚轻地摔了一跤,蹭破了膝盖和手掌。路星儿也不跑了,急忙又折了回来,跪坐在了地上,看着杜月寒以往皎美洁净的一张脸如今颓废不堪,灰败匮乏,她心疼不已,抱紧了少年,颤声道:“哥,你到底怎么呢?从广寒阙回来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你别吓我,发生什么了你告诉我啊!”
叫杜月寒怎么说得出口?他好几天无处发泄的郁结之气终于在此刻找到了突破口,他也抱紧了星儿,眼泪争先恐后地往下掉,但咬着牙,一个字也不肯说。
梁旗彩给他的时间也到头了。
杜月寒再次走进广寒阙时,感觉自己一脚踏入了泥潭。
“来了?”
梁旗彩笑容满面,不顾满院子守卫看着就抱着杜月寒亲了他一下:“小月亮,我想你想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那你怎么不去死?死了就不用吃饭也不会失眠了。”
少年嗓音冷沉沉的,语气皆是痛恨和厌恶。
梁旗彩自动屏蔽了他这句,搂着少年往屋里走,关心切切道:“我看你总是穿着这一身衣服,就找人给你定做了几十套,毕竟我知道你的尺寸。”
杜月寒一阵胸闷气短,感觉自己活不了几天了,他长叹一口气,无比疲惫道:“我求你少说两句,头疼。”
梁旗彩顿时不高兴了,冷下脸道:“怎么,一回来就烦我啊?呵,我不说就代表什么也没发生过是吗?可笑至极。杜月寒,是不是我现在对你有点耐心你就得寸进尺了?”
他捏着杜月寒的脸,冷声道:“我告诉你,等哪一天我玩腻了,你就什么也不是。所以现在你最好乖乖听话,说不定我还会念着旧情,给你找个好——”
梁旗彩无可奈何地抱着人往屋子里走,忿忿不平道:“这我还没怎么样呢,一说就晕!一说就晕!我说话就那么大杀伤力吗?”
黑衣人:“属下不敢妄自评说。”您心里没点数吗?
第2章 秦州梦
杜月寒这辈子都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落得如此下场。
即使身世飘零,身份卑微,他从未有过半分怨言。他寄人篱下,懂事很早。路家也不算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供不起两个孩子读书,但路母也不好意思张口,他就自己做主退了学,去衙门里找了个差事。
白天处理一些琐事,抓小偷,找走丢的家禽牲口以及处理邻里纠纷等,晚上就趁着月色看书,几乎熬坏了一双眼睛。他最高兴的就是用平时省下来的钱给路星儿买一把糖果或是一串糖葫芦,看她吃的开心他也跟着高兴。
他的愿望很简单,他要努力读书,努力干活,一定要出人头地。不为别的,就为让家里的日子好过一点,一点就好,让姑母不必在寒冬腊月做缝补浆洗的粗活,让路星儿可以跟别的女孩子一样,穿几件好看的衣服,戴几样漂亮的首饰。
再自私一点的,他想给路星儿一个安安稳稳的家。所以,当弦月宗给他任职信时,他只犹豫了一瞬就答应了。毕竟报酬太诱人了。弦月宗处理的都是一些官府不愿或不敢出手的事,很有可能会危及性命。
当时路星儿哭哭啼啼的,死活不许他去弦月宗当差。杜月寒给她擦了擦眼泪,温和地笑道:“放心,哥会注意安全的。”
路星儿抽抽搭搭道:“那你答应我,遇到危险你就跑。”
听着这孩子话,他失笑:“嗯,听星儿的。”
星儿……星儿……
“我如今还有什么资格想着她?”
杜月寒握紧了一根珠钗,干裂的唇瓣紧贴在上面,泪水决堤一般滑过他皎美又憔悴的脸庞,润了唇角,湿了手心。
终是狠下了心,他整条手臂都在战栗,亲手掰断了珠钗。玉环细珠噼里啪啦溅了一地,碎得酣畅淋漓,疼得他肝肠寸断。
来送饭的小丫头看着那面容清秀,长得神仙一样的小公子颓废不堪地坐在地上,又看到这满地狼藉,不由地惊呼:“呀!好好的珠钗怎么摔成这样了?”
看到这么漂亮的人伤心,她也不忍心任他难过,当即捡了那些碎片道:“奴婢试试能不能修好,过几天就给公子送过来。”
杜月寒想说,不用麻烦了,可他竟连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两瓣嘴唇和着血粘在了一起。
小丫头见状忙递了一杯水过去,半托半倚地喂他喝了下去。她看杜月寒手脚都有伤,一时关心就问了句:“您是哪里招惹阙主了吗?怎么伤成了这样?”
不知为何,那模样好看的小公子顿时脸色一沉,愤恨之情从眸子里溢了出来,他气得嘴唇都在发抖。小丫头吓坏了,险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而后,那小公子却是垂下了头,再也看不清表情,他嗓音嘶哑,像是大病了一场的人:“做错事了。”
小丫头忙不迭地逃了出去,逃到门外时,那人却道歉道:“我吓到你了吗?对不起,我最近控制不住自己。”
小丫头虽然还有点害怕,但还是朝门里说道:“没,没有,那奴婢明天再来看您。”
那人顿了半晌,道:“谢谢你。”
“没事儿,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有一个愿意陪他说话的人总是好的,他怕自己吓着对方便连这最后一点慰藉都没有了。身如蜉蝣,被如此这般践踏在污垢尘泥里,可悲至极。
杜月寒看着自己苍白修长的手,神情恍惚,他现在该怎么办?他要如何对星儿解释?他又该把星儿交给谁呢?那是他守护了十年的女孩啊,他怎么甘心,怎么甘心把她另托他人?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这是星儿十五岁生辰时送给他的诗句,可叹苍天不怜,造化弄人,折了明月,误了星辰。
梁旗彩不知又发了什么疯,非拉着他去参加什么宴会。不由分说地丢给他一堆衣服,心情格外不错,道:“你挑吧,最好是和我穿一样的。”
杜月寒磨磨蹭蹭地换了一身白衫,总之,跟梁旗彩大相庭径就是了。他将头发披散了下来,细密的发丝遮住了眼睛,神色晦暗不清。
梁旗彩看着这谪仙似的人,先是一惊,随即不高兴了:“你什么意思啊?这头发都挡脸了……就这么见不得人?”
杜月寒握紧了拳头。
梁旗彩继续叭叭:“你才十几岁,就应该鲜衣怒马,有点风气才行。别一天天学那些文人墨客,搞那些三尺素白,看着就烦……诶,话说你不是喜欢吃糖葫芦吗?正好我今天买了不少,去尝尝。”
他……他怎么有脸说?鲜衣怒马,是谁亲手毁了他的未来?断了他的风气?这个人,当真是个恶魔,伤人从来都是一招诛心。明知道……明知道……他再也没有心情捡起书本,扬起马鞭了。百般折辱,千般作践,他都忍了,为何还要拿这些早已支离破碎的梦来刺激他?就像是拿着诱人的糖果招惹小童,逗得他吞咽口水时,将糖果塞进自己嘴里,嘲讽道:就不给你!
梁旗彩见杜月寒半天不说话,终于不叭叭了,低头问道:“你又怎么啦?想妹妹了?还是想家了?”
这个杜月寒就跟小女孩儿似的,磨磨唧唧,婆婆妈妈,委实气人得很!不过,他实在狠不下心对这个人发脾气。
杜月寒觉得那恶魔靠自己太近了点,想退一步,又顾忌到了什么,生生忍住了。梁旗彩对此很满意:“有进步啊!终于学乖了。今晚你就好好学学,看看别人都是怎么伺候主子的。”
他又低声耳语道:“我可是要验收成果的,不过关就狠狠地惩罚小月亮。”
金楼玉阁,美酒佳肴;莺歌燕舞,香风徐来。放在以前,如此奢美的景象可能会迷了杜月寒这个穷光蛋的眼,可现在,他看什么都如空物,曾经会为了看到一朵野花轻松,会为了一只死蝶忧伤。而现在,他再也找不到那种简简单单的情绪了。他已经麻木了。也只有那个魔鬼才能时常气得他肝肺炸裂,痛不欲生。
七尺男儿,怎能卑躬屈膝,雌伏于盗匪脚下?他看着那些寻欢作乐的人,那一张张千娇百媚的脸,想忿忿不平却也无可奈何。
冷不防一颗东西被塞到了他嘴里。杜月寒皱着眉,舌头尝到了一丝清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