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话,院子门口有响动,郑峰戴一双帆布手套,拖了两只空泡沫箱进来扔在院子角落里。
叶安安迎上来,“阿峰,族长来了。”
阿峰也看见了老族长,上去寒暄了几句,他早上五点拖货去得码头,早已口干舌燥,拿了叶安安的茶杯,“咕咚咕咚”灌下去一整杯凉茶,这才拿手当扇子,一边给自己扇风,一边与老族长闲聊。
老族长该说得话方才都已跟叶安安交代清楚,这会儿看向郑峰,颇有些唏嘘,“算起来,七叔比我小了二十来岁,我成亲那日,你奶奶抱着七叔来吃喜酒,七叔还尿了裤子,挨了一顿揍,唉,谁知道世事无常,我总以为我该走在所有人前面,谁知七叔这个年纪便走了。”
“峰仔,你好好做人,你老爹在天有灵也可聊以安慰,知道吗?”
郑峰点头,“老族长,你放心吧,既然走回了正途,偏门便不再去捞了。”
老族长起身,叶安安想去扶他,老人却固执,躲开叶安安双手,依着拐杖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
“张莹托人捎来话,说是跟你恩怨已了,十万块她收了,原谅的话她不愿说,但是这件事,算是过去了,从此恩怨两清,再无瓜葛。”
说完蹒跚消失在院门外。
郑峰拿出手机看时间,还不到十一点,他问叶安安饿不饿,叶安安摇头笑,“刚才有点,可是现在又不饿了。”
郑峰抓起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出去走走?”
叶安安点头,还是笑,忍也忍不住,从眼角眉梢溢出来,“好。”
两人便牵手去了海边。
郑峰的那条渔船泊在码头上,郑峰解开船锚,跳上去。
然后他站在甲板上,逆着阳光,把手伸给叶安安,“老婆,上来。”
身后的阳光将他的轮廓镀上一圈又一圈的金色光线,他额前的头发又长了些,朝着她的方向微微下垂,他拿手随意拨开,侧了侧半边脸,还是从前那个痞里痞气的大峰哥。
他详装不耐烦,鼓着一侧腮帮子,嗓音低沉,“来不来?”
叶安安这才回神,收起细细描绘的眼神,将一只葱白手腕放在他掌中,“大峰哥邀请,怎么能不来?”
船帆仰起,被海风吹得胀鼓鼓,郑峰调了船舵,沿着海岸线缓缓驶离。
有几只海鸟跟随,时不时在船舷两侧俯冲入水,没一会儿又从水里笔直窜出,口中多半衔着一条活蹦乱跳的海鱼。
叶安安看得入神,靠在甲板上津津有味,郑峰挂了船舵,走到她身侧将她揽入怀中。
两人并着肩膀,心照不宣般都不开口,海风在船上自由地穿梭,将他们的衣服吹得鼓鼓,头发也一同被吹散,拂在郑峰的脸上。
他将叶安安的身子板正,又将她的乱发整理柔顺,再整整齐齐放在耳后,这才收敛了神色,一本正经地问她,“叶安安,你有没有话同我说?”
叶安安歪在他肩头,将脑袋搁在他肩膀上,“要说也是你先说。”
他果然便开口,“叶安安,你真是有够笨蛋,你长得年轻又漂亮,去到外面,有得是有钱男人给你幸福,怎么这么死心眼,死心塌地跟着我,给我当煮饭婆,晚上还要给我暖床?”
叶安安眼湿湿,“那我现在后悔了,你放我上岸,我去外面找有钱男人。”
郑峰眉眼凶厉,“你敢?”
叶安安:“要是我真走了怎么办?”
郑峰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我就跪下来求你回家,然后用手指头粗细的绳子将你绑在家里,绑到你不再逃走为止。”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又沿着下巴掉落在风里,金色的阳光将他们围绕,郑峰轻轻地温柔地吻她,“叶安安,嫁给我,当我的黄脸婆。”
叶安安抽着鼻头,将眼泪鼻涕全数擦在他身上,她伸出手掌,五指张开,冲着他道:“这么简单便想求婚吗?戒指呢?花呢?气球呢?”
郑峰摊开双手,“花和气球都没有,至于戒指…”,叶安安一颗心荡到谷底,几乎要捂嘴哭出声来,谁知郑峰变戏法般从外套的内衬里摸出一只蓝色丝绒布的四方小盒子,他不知按住哪里,那只小盒子的盖子便“哗啦”一声弹跳开,里面是一只钻石戒指,六菱形的模样,每一面都在反射阳光,幻成彩虹的颜色,投在两个人的中间。
叶安安又哭又笑,捂着脸哀嚎,“郑峰你这个混蛋,你故意气我,你连求婚都要捉弄我,你信不信我不答应你?”
郑峰一只手托着戒盒,另一只手伸去叶安安身后,按住她的腰,拖到自己怀里,口中却继续惹人厌,“当然不信,你夜夜发梦都想嫁给我,别以为我不知道。”
叶安安终于被气爆,她狠狠一脚踩在郑峰鞋背上,从他怀中挣出,“我不嫁,我不嫁,INO。”
郑峰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压在船舷上,低下头的瞬间,在唇齿间溢出,“叶安安,我爱你。”
叶安安被他一句话便降服,和他在温暖的海风里接吻,难舍难分,他们触碰彼此嘴唇的每一处,神圣好似初吻,又有泪滑落,不知是谁的,顺着紧贴的四张唇瓣滑入口中,是与海水和海风一样的湿咸味道。
郑峰将戒指缓缓套入叶安安右手的无名指,亲吻每一根手指,他举起自己左手的三根手指,冲着她郑重许下承诺。
“叶安安,把你和往后余生一并交给我,我对着蓝天和大海发誓,一生一世对你好,爱你,照顾你,永不相负。”
一定是幸福的眼泪吧,因为是甜的,码头已依稀瞧不见,汽笛声却透过风,远远送来,“呜…呜…”的声音,听了二十年,却从来没有此刻这般悦耳过。
第49章
大四毕业这一年,张莹已经辗转过好几任老板。
一开始,她接零星的单子,后来她觉得脏,怕染病,便跟安娜一样,找人包养。
钱也不是那么容易挣得,她被那些老板的老婆找人打过,那些人下手黑,专挑女人最脆弱的地方下手,张莹挨了打,能老实一段时间,可是大手大脚花钱习惯了,等到捉襟见肘的时候,又会忍不出重新出山找寻新目标。
用安娜的话来说,就是入了这一行,很难再回头。
张莹知道回不了头,她也不想回头。
她铆足了劲打扮自己,只想摆脱那个海岛姑娘的形象,大三那年她回过一趟鸭僚岛,穿了最当季的拼色大衣,黑色洞洞牛仔裤,过万人民币的鳄鱼皮半靴,还背了向安娜借来的爱马仕包包。
她故意往海鲜街绕了路,她本意是想先碰见郑峰,然后再碰见叶安安,她要一个个仔细端详他们的表情,她还想问问他们,在这么个小地方窝着,他们之间曾经惊天动地惊动整个鸭僚岛的爱情,还剩下几分?
谁知道老天一向不帮她,她没在海鲜街遇到他们,回自己家小旅馆的路上,要经过海鲜市场,那里是商贩集中地,远远便可闻见浓重的海腥味儿,她从前喜欢闻这个味儿,鸭僚岛上的原住民,闻着这股味儿便可咽下一碗白米饭。
她眼尖,吃海鲜长大的渔民视力可以匹敌海鸟,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她老远看见那个熟悉的人影。
头发乱糟糟,戴根大粗金链子,一条牛仔夹克,吊儿郎当地在数钱。
张莹胸口涨得难受,不过一眼,她便知道自己还爱他,深爱他,可是他身边有个女人,正在同一个商贩讨价还价。
张莹以为自己眼花,她记忆中的叶安安根本不是那般模样,她穿一件与郑峰同款的牛仔外套,头发扎成利落的丸子头,上了淡妆,从前是青涩的风情,如今全是成熟的风韵。
不知她跟那商贩为了什么争执了几句,郑峰停下点钱的手,一把将叶安安拽到自己身后,好似老母鸡护鸡仔,浑不似方才的混不吝模样。
张莹便万念俱灰,扭头便走,连家都没回,重新搭了渡轮离开。
那之后,她开始坐台,起先她脸生,又打了在校大学生的牌子,两千块的出台费,一分不能少,后来做久了,行话叫做“卷了边”,卷边的女人掉价掉得厉害,张莹眼睁睁看着自己从两千块都门庭若市到八百块也乏人问津。
再后来,是安娜出了大事。她仗着李老板宠她,不把正牌大婆放在眼里,被大婆警告好几次依然我行我素,最后惹恼了正宫太太,才知道人家根本是个狠辣角色,找了几个小太保,哪里都不打,专门打腹部,直接把子宫打到脱落出体外,这才送进医院,简直是一条龙服务,驾轻就熟,流程化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