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安安扭头就上了楼,早知道还不如不问,心里的难受劲儿没压下去,反而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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鸭僚岛的族长姓周,是岛上最原始的姓,周族后来败落,但是岛上居民还是认周家人说得话,有些公安局不能用法律来归判的事件,都由各自族人牵头,找了周族长来定夺。
但凡族长发了话,定了理,便再无人反驳,各自心甘情愿回去领受,有时甚至比公安局局长出面都管用。
今天本来是宗族祭拜的日子,周族长带了几个老族人,三跪九叩地祭奠了祖宗,上完香供完贡品,刚想离开,便在门口被张家和郑家拦下。
老族长看了眼队伍最后的郑峰和张莹,之前刘大海的事情沸沸扬扬,族人传给他听,也顺便说了说郑峰和叶安安还有张莹的三角纠缠,三个孩子都是老族长看着长大,牙牙学语的时候,老族长就看出郑峰以后绝对是个拈花惹草的货色。
果不其然,还闹到了他眼皮子底下。
老族长在宗祠里找了个会客厅,他坐在最上手的八仙椅上,两边的说辞都听完,沉吟了会儿,下了判。
“张莹跟了郑峰三年多,郑峰说断就断,不可取。”
“张莹是我们岛上难得一见的女仔大学生,现在天天不上学在岛上闹,不可取。”
“郑峰见异思迁,行为不可取,把张莹这么个好女仔弄得痴痴傻傻,是该受点教训。”
“张莹出了这个门,马上收拾行李回市里念书……”
张莹听到这里,神色俱暗,张口刚要反驳,老族长举手示意她听下去,“郑峰向张莹道歉,直到取得张莹的谅解为止,除此之外,郑峰需赔偿张莹十万精神损失费,一个月的时间筹款,下个月十五,交到张莹父亲手中。”
第40章
十二月的鸭寮岛,下海捕鱼的渔船已不多,能抗住风浪和海水阴寒的都是两层甲板上百吨的大家伙。
七叔留下来得渔船体格小,不过十来吨的样子,往年七叔在世时,只在夏天和初秋天气下海,他生前绝不会想到,有一天他游手好闲的儿子郑峰,会在经验丰富的老渔民都不敢轻易下海的隆冬季节,只带了三五个码头工人,便在清晨第一道阳光的照射下,拔锚启航了。
叶安安站在岸上目送他远去,那天是个肃杀的冬日早晨,码头上没有渔轮挂帆出航,只有郑峰一只孤零零的小渔船,在海天一色的尽头,渐渐隐去,直至消失在叶安安的视野里。
叶安安身上尚还披着郑峰的外套,她昨晚咬着被角哭了一夜,却不敢发出一丝一点的声音,生怕打扰了郑峰的休息,害他今天没有体力远航。
可早上红肿的双眼骗不了人,郑峰心疼得将她搂在怀里,“傻子,又不是头一回,七叔偶尔也会带我出海,我知道近海几个暗礁和漩涡口的位置,我会避开得,放心吧小傻子。”
说完又把自己外套给她穿上,“今天穿着我外套,能换些你心安。”
叶安安得了一时的安慰,可此时眼睁睁瞧着郑峰的渔船消失在天之尽头,心中的忧郁担心不受控制般喷涌而出,她终于明白了岛上那座“妈祖庙”为何日日香火鼎盛,那些渔民的老婆为何天天在家吃斋念佛敲木鱼。
她在码头上站成一座雕像,叶安安想起“望夫石”的传说,她不知道自己从前到底算不算爱过刘大海,刘大海被带走时,她知道他们今生再无相见可能时,都没有此刻对郑峰的牵挂来得更甚。
万般滋味萦绕心头,除了对未来的迷惘,还有便是对这份感情的不确定,她见识了郑峰对张莹的绝情,偶尔便会担心会不会有哪一天轮到自己,当初他们走肾,她自然无所畏惧,下巴高高抬起,爱谁谁。
可今时不同往日,女孩便是这样,一旦付出了真心,便处于劣势,会患得患失,会担心爱情消亡,而叶安安,担心自己会重蹈张莹的覆辙。
她站在早冬的大海边,品尝海风的刺骨和湿咸,她用手拢成喇叭状,对着亘古不变的海面放声高呼,“我该怎么办?”
碧空尽头,只有几只不畏寒的海鸥振翅高飞,在蔚蓝色的背景里,划下几道白色的痕迹,一如人生,来去匆匆,身不由己。
叶安安站累了,便去码头上的休息处坐一会儿,偶有卖杂货的商贩路过,她便买上一块花糕,草草填饱肚子。
这个时候,便是山珍海味也刺激不到她的味蕾,心里装着沉甸甸的心事,尝什么都是寡淡的滋味儿。
下午三点多,码头上的商客和二道贩子正是熙熙攘攘的时候,叶安安一边跺着脚转圈圈,一边终是把郑峰的渔船盼回来了。
老远就听到汽笛鸣响,海天交界处有一个黑点若隐若现,渐渐在视野里扩大,整条船身的模样渐渐清晰,慢慢连甲板上的人影也映入眼帘,那人的头发被风吹散,还是一贯的痞子模样,斜靠在船头的栏杆上,透过海上的层层迷雾,叶安安竟能瞧见他的一双眼睛,他们在那么遥远的距离中对视,心忽然就平静了。
船锚落下,渔船归岸,郑峰从甲板上跳下,只用余光淡淡扫她一眼,叶安安笑笑,坦然接受他眼神的巡视和抚摸,她上去帮忙,甲板下部镂空,做了一个小小的养鱼池,里面蓄满了海水,海鱼捕获后,放入其中,可以养上三五个钟头。
郑峰头一回挑大梁出海,没有经验,网不敢多撒,统共就撒了三网,选了拖网,收获大,缺点是海货卖相难看,特别是带鱼,基本上肚子都烂光了。
郑峰下船招呼商客谈价钱,歪歪头示意叶安安上船,三网里什么海货都有,堆在一处,要人工挑拣。
叶安安虽然三岁丧父,但到底是海边赶海长大得孩子,几个泡沫箱摊开,梭子蟹,小黄鱼,鲳鱼和墨鱼几种抢手货先装箱,让帮工扛下甲板,堆放在郑峰身边,给商客验货。
其他冷门些的杂鱼,个头大的单挑出来装一箱,按条卖,还剩下手指头大小的混在一块儿,拿个麻袋装起来,等下带回家自己煮着吃,海鱼味鲜,连盐都不需放,清水里过一道,人间美味。
余下的都是海虾,滑皮虾和红虾是这个季节的主要虾群,叶安安翻拣一遍,发现郑峰运气实在不错,估计是遇上了竹节虾群,挑挑拣拣竟有个百来斤。
叶安安把最后两个泡沫箱搬下甲板,又在码头边的固定商贩处买了十来斤冰块,一个箱子三块冰,放进去镇住,这才陪着郑峰一起叫卖。
都是一路人,微微弓下背,便有了与环境融为一体的亲切感,叶安安把头发抓上去,放开嗓子喊,“天气冷,出海得渔船不多,别等了,一样的货色,早点拿走早点回家找老婆。”
这么年轻漂亮不扭捏的女孩,码头上还是第一次见,几个贩子很快围拢上来,带鱼卖相差,叶安安果断,五块钱一斤,贱卖了事。
小黄鱼喜暖,天冷后往台湾海峡游去,东海量不大,价格自然高些,墨鱼和鲳鱼是码头定价,九块钱一斤,超过百斤送十斤,各行有各行的规矩,破坏不得,价格都摆在明面儿上,倒也省了事情,谁看中了谁拿走,银货两讫,利索干净。
剩下的便是梭子蟹和海虾,入冬之后螃蟹肥美,肉头厚实,大多带膏带黄,只是有个缺点,螃蟹好吃不好养,拿海水晶泡着,也不过一两日的寿命,而且螃蟹需要不停地进食,不然就消耗自身肉质。
所以捕获时七八两的螃蟹,两天后在菜市场出现时,可能只剩下了五两左右,而且还是只五两的死蟹,只能亏本贱卖给饭店,简直是血本无归。
眼看肉头西斜,梭子蟹无人问津,百来斤竹节虾倒是有了好去处,一个上海过来的商贩,专收竹节虾。
鸭寮岛上的菜场,竹节虾二三十一斤,郑峰去看张莹时,两人偶尔下馆子,郑峰留心过竹节虾的价格,一百多两百的样子,还不一定新鲜。
竹节虾遇到机会不多,每天价格不一样,上海商贩等着走,小面包车还差百来斤正好装满,来回汽油费和过路费摆在那里,少装一点就亏钱。
叶安安与郑峰对视,在彼此眼中看到“黑心”两个字,叶安安给叶金花坐地起价喊惯了,张口就来,“五十。”
上海人竟然极其爽快,眼看日头西斜,估计是实在等不住,挑挑拣拣称完分量,一百二十八斤,叶安安爽快,“就算你一百二十斤,六千块,付钱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