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情被“挟持”到一副轮椅里,哭笑不得。他下意识去找徐幻森,却被人墙挡住,从人与人的缝隙里,只能瞅见一双标志性的长腿跟随着大队伍。他走得不紧不慢,好像故意拉在后方,犹豫地观察周围。齐情忽然心里没了底,彷佛就是一瞬间,他们一旦沾染人间的气氛,就势必要拉开一段距离。这距离不疾不徐地折磨人,好多次都把他眼泪逼出来了。
“徐幻森——”齐情没忍住,大声叫他。他想要他过来,陪在他身边。
“来了,别叫。”徐幻森小跑过来,笑骂,“你几岁了?怎么还跟个小孩似的叫唤?丢脸不丢脸?”
“我不丢脸,”齐情倔强回嘴,他顿了顿,小声说,“看见你不在身旁边,心里有点儿慌……”
徐幻森没说什么,只是俯身拍了拍齐情的手背。
浩浩荡荡到了医院,齐情就被推着进行了一系列检查,徐幻森全程紧密跟随。医生英文带着浓重南美口音,徐幻森瞪圆眼睛,废了老大劲才能理解对方在说什么。他听到以“ture”结尾的单词,想了一下问:“You mean fracture?”
医生点点头,这回一个一个字母往外蹦,“M-a-l-u-n-i-t-e-d F-r-a-c-t-u-r-e(不完全骨折).”
研究完CT和核磁共振报告,齐情聚精会神同医生商量治疗方案,好在除去骨折上石膏以外,齐情并无其他大碍。
晚上,徐幻森陪夜,怕齐情要上厕所或者喝水。这项工作本来由专门的护工负责,完全不必徐幻森亲自上阵,但齐情可怜兮兮地朝他一望,他就知道自己是逃不脱了。
徐幻森没有睡着,他听着齐情偶尔的翻身声,窸窸窣窣,像柔软的芯子,穿梭在床铺间。夜色透明,包裹着他俩,周围的一切在渐渐变暗变硬。
“你睡了吗?”齐情在黑暗里发问。
徐幻森翻了个面,借着一点儿月色,与齐情对视。
齐情撩开被子的一角,什么目的,昭然若揭。
徐幻森摇摇头,“床太小了,一起睡,我怕压着你受伤的地方。”
“没关系,我知道的,你睡觉很老实。”齐情干脆撒起娇来,鼻音浓重了些,“快点嘛,徐幻森,来嘛来嘛。”
徐幻森叹了一口气,默默起身,拱进温热的被子里,背朝齐情,侧躺下。
齐情没说话,隔了片刻,徐幻森觉得背部传来一阵暖湿的气息——齐情很轻地抱住了他。
他没有动,闭上眼睛,装作睡着了。齐情抱着他,也是一动不动。
他们就着这个姿势,一夜都没有变换,像是被风化上亿年的化石般严丝合缝,却还是不够。
第二天,徐幻森先醒过来,趁着齐情还没醒,就想去外面抽根烟。刚一迈进走廊,就看见有两个黑压压的身影从拐角处逐渐浮出。
徐幻森硬着头皮迎上去,礼貌地叫了声,“唐总。”
唐一曲面无表情,视线从他头顶扫到脚下,上上下下打量,盯得徐幻森浑身不自在。他知道唐一曲肯定要来,当他意识到这点时,神经就一直紧绷,如今真正见到对方,忽然绷紧的神经就松开了,可随之而来的疲惫击垮了他,他现在更是无力招架。
“他人呢?”唐一曲拧着眉头问,“只有他出事了吗?”
徐幻森不敢怠慢对方的问题,简明扼要回答,还带着两人走到病房门口。唐一曲对他做了个手势,徐幻森心领神会,待在门外。
齐情听见门响,躺在床上,想也不想地说:“你去哪儿了?”
“我还能去哪儿。”
齐情愣了一瞬,然后想起身,却没控制好力道,直接在床上抽了一下。唐一曲看得出,他正试图把身体里的惊讶和恐惧一点点熨平。
“爸爸——你怎么来了?”齐情还在顽强挣扎。
“躺着吧,别起来了,听你说话,精气神还挺足的......”唐一曲走近,自上而下俯视他,“你这小子命大,就伤了条腿,多少人掉进冰窟窿里直接一命呜呼。如果不是徐幻森告诉我,你是不是还准备瞒我到回国?”
齐情:......
唐一曲盯着齐情打石膏的腿,“你是自己没按规矩来遭得祸,还是因为他们节目组安全意识不行,才无辜遭殃?”
齐情下意识否认是自己犯了错,然后又想着要替徐幻森圆场说好话,解释就变得毫无逻辑。唐一曲眉心越拧越紧,几乎呈川字。
“真的就是意外?”
“是是,”齐情并拢三指,对天花板发誓,“说谎就吞一千根针。”
“你刚才看见我,好像挺害怕的,怎么,怕我会吃了你?”
“爸爸,”齐情故作委屈,“你这可冤枉我了,我是太震惊了,你突然跑过来,也没通知一声,能不让我觉得害怕吗?”
唐一曲懒得和他计较,转向身边的助理,耳语几句交待任务。助理俯首帖耳,掏出手机,开始埋头发信息。
“伤筋动骨一百天,”唐一曲忽然拍起手心,把齐情吓了一跳,“节目肯定是不能录了......然后就是修养调整,我想想,是回国好,还是让你先在这观察几天,再飞美国。”
“爸爸,我又不是得了绝症,不回美国!”齐情囔囔,“就是骨折而已,我以前练舞也伤过啊,这次跟那次并没有什么不同!”
唐一曲挑眉,冷笑,“哟,你这是真觉得自己是铁打的?”
齐情撅嘴,声音瞬间降了一个几度,“不是,爸爸......就回国疗养吧,好不好?我还有工作呢......”
“工作个屁!”唐一曲勃然大怒,“齐情,你别当老子是傻子,你是老子养大的,你什么心思,我能不知道吗?”
齐情呆愣地看着唐一曲,“什么意思......”
“你为了说服我,先去特地说服老韩,非要参加这个节目,是为了什么,你以为爸爸真不知道?你从小到大就是这一招,一旦有看上、喜欢什么,就想靠近,想尽办法都要捏在手里,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齐情本来想嬉皮笑脸搪塞过去,唐一曲的话如雷震耳,他哑了半天,终于开口,“你是不是在偷偷监视我?”
唐一曲见儿子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下一软,语气也跟着调整,“爸爸不是怪你,爸爸是担心你,你要理解爸爸,无论爸爸做了什么,都是爱你、关心你。”
齐情僵硬地扭了下脖子,缓缓直起上半身,人却塌陷在床铺里。
“爸爸,你是不是在监视我?”齐情又重复了一遍。
“这不是监视,”唐一曲斩钉截铁,“这是防患于未然......但还是有疏忽的,譬如这次,我就没料到,早知道应该......”
齐情打断他,抓住重点,“那你就是承认了?你在监视我?原来是这个意思啊,无论我做什么都逃不过你的法眼......我好傻啊......”
唐一曲想到自己看过的那些照片,都是偷拍。齐情深夜从徐幻森的公寓出来,还有两人坐在车里,搂着亲着,眼神融化着。他不是不给齐情空间,他只是想替齐情过滤掉那些危险因素,为他铺好坦途。徐幻森无论从哪方面来考量,都与齐情不相配,更何况,这次出了这么大事故。徐幻森之前是焰火,好歹还有愉悦作用,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却成了一颗安放在齐情身边的炸弹,随时随地都要担心安危。不可能,他绝不允许。
“齐情,听爸爸的话,就这一次,好吗?”
齐情没动,等待唐一曲的下一步“安排”。他觉得体内忽然产生了一种痉挛,这痉挛疼过了伤处。
“和他分手吧,他不适合你,你还有很多机会,会遇见更好的人。”
唐一曲走出来时,被徐幻森叫住了。
“有什么事吗?”唐一曲睨他一眼。
“唐总,”徐幻森垂下一向冷淡的眼睛,抱歉说,“这次都是我的错,如果因此有什么衍生后果,我全权负责......”
还未等他说完,一阵风从耳边掠过。徐幻森一惊,余光瞥见唐一曲的拳头,贴着他脸颊,直直错到了他身后的墙壁上,然后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响。
“的确,都是你的错。”唐一曲咬牙切齿,“如果他不沾上你,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更不会有性命之忧。”
徐幻森张嘴,想解释什么,却发现唐一曲眼睛通红,失了以往的风度。他哽了哽喉头,心底发虚,膝盖甚至都有点儿软。在这个男人的盛怒面前,他无路可退,亟待宰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