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蛮爱情理论(88)

作者:情热枯叶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徐幻森。”齐情喊他。

“嗯?”

“我带你去看夕阳吧。”

“傻瓜。”徐幻森抿唇笑。

齐情哼哼一声,“傻?好啊,你又埋汰我!”

徐幻森摇摇头,笑说:“现在是极昼,日不落,既是夕阳,又是日出。”

“这样啊......”齐情撇撇嘴,“那我们就一直开一直开,开到没有路,好不好?”

越来越巍峨的山从遥远的地平线升起,在雪的覆盖下静静矗立,冰面上出现的动物也渐渐变多。动物们看着这辆像火一样的钢铁猛禽堪堪掠过,雪地轧出长长的痕迹。

齐情对什么都很惊讶、好奇,一手抓着方向盘,另一手也没闲着,不时指着窗外对徐幻森说:

“——徐幻森快看——海豹!哇,好肥哦!”

“——徐幻森快看——企鹅耶,它们好可爱,嘴巴尖尖,没有脖子!”

“快看!快看!那是什么,会不会是野人?!”

徐幻森实在没忍住,嗤他,“你脑子里成天想什么?这是南极大陆,无人区,别说野人了,活人都难见到!”

齐情哈哈大笑,“我知道啊,逗你的!”

两人对视一眼,貌似被对方感染,同时开怀大笑起来。寒风卷着年轻的笑声,飘荡进亿万年形成的山脉中。

“真美啊!”徐幻森由衷感叹,举起左手,遮在眼前,金色的光芒从指缝里溢出。

齐情转头,看着他的侧颜,忽然凑到徐幻森耳畔低问:“我们这样,像不像私奔?”

徐幻森一滞,觉得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顶开了,就像没了气阀,只能靠假装镇定压住乱窜的气流。

没料到,却是尖锐的刹车声和纷纷扬扬的雪渣代替回答——挡住他们去路的是一只阿德利企鹅——胖胖圆圆、憨头憨脑地与红色皮卡“对峙”。

“好险好险,”齐情拉下手刹,靠在座椅里惊险万分地喘气,“这小家伙不知从哪里蹿出来的,再晚一秒就要从它身上碾过去了......”

徐幻森不响,干脆跳下车,检查这位油光水亮的“不速之客”。

企鹅倒不怯场,大概是对人类毫无概念,只是好奇地歪头晃脑,扇着双鳍耿耿地朝人类叫了几声。

“哇——”齐情也跟着下车,蹲下靠近,与企鹅视线齐平,“你胆子还挺肥,竟然不怕我?”

那企鹅拍了拍鳍,抻着浑圆的身子,叫了一声,貌似在回应齐情。

齐情咯咯笑起来,眼睫毛上裹着层白色的冰晶,一笑,便簌簌直颤。

徐幻森看着这一人一鹅的奇异画面,心底忽地生出了奇异的柔软。他终于明白,齐情在灯塔旁,对自己说出的“想要暂停”是怎么回事。

“啊,企鹅走掉了,徐幻森。”齐情幽幽看向他,好像很失落。

徐幻森回过神来,环伺一周,指着不远处一座隆起的雪包说:“你觉得那像个什么?”

齐情顺着他指的方向张望,将手拢在眼周,当作望远镜,抻直脖子,“看起来挺像个小屋,是不是之前雪下太大,被掩埋了?”

他俩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眼,在车中搜了两副头灯,便一前一后朝那古怪的雪包走去。

靠近到貌似前门的位置,徐幻森观察了一会儿,发现是扇木制的门,便朝齐情作了个手势,示意他退后,然后自己猛地一脚踹开门——一股强烈的霉腐味袭了过来。

两人捂着口鼻,小心翼翼地走进去。

屋内都被冻住了,结晶的冰棱明晃晃挂在四处,凭陈设判断,应该是座被荒废已久的补给屋。在极地,像这种被不可抗拒因素遗弃的补给屋并不少见,有些年代追溯久远,几乎忘记是为了什么目的而建,以及为什么被遗弃。

几个脏兮兮的铁架子上放着零零散散的罐头,还有常用工具箱。除了这些,最为显眼的就是占据屋子1/3空间的铁架床,床头放着一个铝制的小箱子,那样大剌剌地摆着,似乎就是为了引诱人们去开启。

徐幻森咽了口唾沫,走过去,齐情紧随其后。

徐幻森从旁搜罗到一支锤子,朝那箱子捅了几下,“嗵”的一声,那箱盖竟然被轻易地捅开了。

两束光照进幽暗的盒内,两人面面相觑,都顿住了,谁都没有想到,里面只是一本被冻住的英文。齐情眼疾手快,从盒里使劲掏出书,抖掉最上层的冰晶,一张被冻得坚硬的牛皮纸从书页里掉落出来。

他弯腰捡起来,徐幻森也跟着凑到了这张纸前。

上面竟然是中文,还是手写的:

/

明天是我离开南极的日子。

我已经拖了三年,再也没借口拖下去了。一个月前,母亲在电话里哭着问我,是不是要把人生都奉献在这里。我告诉她,这不是奉献,不过是职责。那么多人都在这里呆了十年,甚至二十年,不都过来了吗。母亲说我不一样,我好像是铁了心再也不回城市。然后她哽咽着说,爸爸病了,肺癌末期,你就这么狠心,最后一面都不见吗?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答应她申请岗位变换,尽孝床头。

我要走了,可我还是没有找到惜玉。

我不用跟她告别,因为她一直都住在我心里,哪里也不会去。

第一次见到她,我就想着这姑娘真特别,明明个子小小的,却有无穷的气势。她从窗户翻进医疗室,盯着我打量一番,嘴里还啃着苹果,劈头盖脸问,你就是新来的医生?所有人都说你好帅,不过如此嘛。

我没有生气,我觉得她很有意思。遇见比我有意思的人,我一向很宽容。

惜玉很厉害,不仅是通信工程博士,还拿到过NSF的奖学金,作为外国人,拿美国人的奖学金,就很不简单了。

惜玉有次凑过来,突然说,你擦了什么香水,真好闻。我疑惑,说没有啊。她笑着说,不可能你把手伸过来,给我闻一下。我照做,把手伸了过去,结果她直接亲在了我的手心。

我惊讶地僵住了,她看着我眼睛亮亮的。

我只能说,那一刻,我的心乱了。

我们去南极盆地,惜玉检查完仪器,过来坐在我身边,指着万里无云的蓝天说,看,彩虹。

世界在那一刻变得好静,静到我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我就想,婚姻虽然一地鸡毛,但惜玉是这么好的姑娘,我想跟她赌一把。

那次越冬,惜玉陪着我熬过来最黑最寒的极夜,接下来,只要等船来了,过完国庆节,我们就可以回内陆了。我有许多计划,都没有对惜玉说,其中最想做的,就是带她去看伊瓜苏大瀑布,看瀑布上的彩虹。

阿根廷科考站的朋友告诉我,相爱的人一起去看了伊瓜苏大瀑布,在这世上就再也不会走散。

但上面来了消息,我不能回去了,因为本来要换我的队医突发意外来不了,我只能顶替,又是暗无天日的一年。

我送惜玉上飞机,她很开心,我不想表现得失落或者伤心,破坏她的好心情。

惜玉问我,想要什么,夏天回来时,她带给我。

我想了想,摇摇头,告诉她,只要你平安归来就好。

我一直在懊悔,如果那天我强行挽留她,让她不要去,是不是我们的结局就会不一样?

三级风暴预警,连卡特车都难以开动了。惜玉却为了能修好通讯设备,以身涉险,冲进了暴风雪里。

卡特车咆哮着,风和雪也咆哮着,只有惜玉最镇静,完成了她的使命。

一起回来的队友描述意外发生的情形,每每有那个场合,我都回避了。

南极冰缝里,海冰之下,替我容纳了惜玉。

我向组织请假,偷偷去了离惜玉发生意外最近的海岸线,甚至徒步跨上了一块浮冰,那冰上有只正要下水的企鹅。它好像被我打断了行动,扑棱着鳍,有些警惕地看我。

我却傻傻地问它,你见过惜玉吗?

你如果见过她,就叫一声吧。企鹅盯着我,真得叫了一声。

我一直在医别人,结果却连自己都医不了。

最后悔的是我还没有问过惜玉,愿不愿意做我的女朋友,愿不愿意嫁给我。

我觉得总该有人记得我和她的事情,否则,这一切不就会随着我俩消失,那就都消失了吗?

南极的风,是她陪我吹的,我怎么都不会忘记,

风,替我吻吻这片土地,吻吻在这里长眠的,我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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