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翔宇嘴里开始念叨;“你们要进窄门,因为引到灭亡,那门是宽的,路是大的,进去的人也多;引到永生,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着的人也少......”(释1)
汪生芜面上虽波澜不惊,内心五味杂陈,他看着吴翔宇说话的样子,觉得这人像是真正活了过来,脸上奇异得亮着,他在背主的箴言,表情邪恶又近似于享受,一种脱离了庸俗世间的离心力,在他身上绽开。
吴翔宇已经没救了,他即将被法律制裁。而汪生芜是执法者,唯一能做的就是还原真相。
“汪警官,”吴翔宇忽然停止神神叨叨,用凌厉的目光直视他,“你只觉得我是个罪人吗?你不觉得在这世上,有比我更有罪的人却还逍遥自在地活着吗?”
我知道。汪生芜在心里说,你不是这世上唯一的罪人。
夕阳沉了下去,室内陷入一片黑暗,他们陷入更为安静诡秘的沉默中。小小的窗口外透进人造的灯光,光和影又开始悄然移动,勾勒出黑暗里的动静。
不知是谁叹了一口气,作为人的面具模糊地挂在他们脸上。
窗口,他和他,最后构成了一点透视关系,在镜头下无限纵深变形,直至全部消失。
画面暗了下来,随着一声清脆地“啪”声,场记打板,这幕结束。
易一群没说什么,证明他很满意。
杨鸥一时半会儿还没有抽离情绪,他垂头站在布景里愣怔了片刻。当他抬起头时,发现须旭也没离开,正在看他,眼睛亮得可怕。
他尴尬地别过头,不想再跟他眼神交汇,疾步走开。
前面就是出口了,杨鸥还差几步,就能马上逃离现场。须旭在他身后大声喊他。声音那样大,不顾一切似的。
他在想,自己该停吗?他为什么这样害怕呢?
他松了松制服的领口,可须旭的声音像一条粘腻的蛇,缠在他的脖子里,让他快要窒息。
他蓦地一顿,须旭终于贴了上来。
“汪警官......”须旭像戏里那样喊他,但他笑得不像吴翔宇那样嗤之以鼻,截然相反地谄媚。
“有事?”杨鸥冰冷地看他,并不比汪生芜看吴翔宇那样要好上多少。
“易导让我通知你,晚上十点,老样子,去他房间。”
杨鸥“嗯”了一声,不屑再多说一个字。须旭倒也不怵,架着一个空空的笑,看杨鸥像一只真正受惊的鸟儿那样逃走。他已经习惯他这样四处逃散,好像自己就像一枚定时炸弹,不能沾不能碰,一靠近就要被炸成齑粉。
那天,他本想在杨鸥受挫后去安慰几句,哪知就撞见了意想不到的一幕。
他站在被阴影掩盖的长廊下,看着那道人影轻巧地攀爬树干,再翻过栏杆,落入杨鸥的房间。他独自瑟瑟站着,看得很真切,渐渐露出狰狞的笑容。他怎么会不认得那个背影,他甚至娴熟地记得邢望海的身高,还有喊杨鸥名字时的声音。
意外来得是这样巧,一层接一层,却都落入他的眼里。
没办法,他割舍不下杨鸥。他想再度拥有他,这个欲望不停蚕食着他,裹着他的身心,压过现下一切其他念头,长成一片茂密的丛林。
他敲响杨鸥的门,在明明知道门后会有谁的情况下。
无人回应他。可他更加兴奋了,他觉得自己拥有了一把进入巴别塔的钥匙,只要他愿意,轻轻一扭,便可以畅通无阻,抵达任何地方。
他忽然感受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快乐。他觉得杨鸥的命运再次掌握在了自己手中,他想要他生便生,他想要他死便死。
他想,他才是杨鸥真正的主宰者。邢望海,根本就不配,待在杨鸥身边。
第72章
111.
杨鸥今天本来有外景拍摄,可天空忽然飘起了雨。雨势起先不算大,摄影机都架好了,就等着演员就位。第一句台词还未来得及念出,雨势骤然变得凶猛,砸向荒凉坚硬的西北地面。遮天蔽日的雨,渐渐模糊人间。
剧务过来通知新的拍摄计划,转为棚拍。杨鸥没了戏份,却不打算返程,准备留下来观摩其他人的拍摄。
主要戏份围绕在曲婳扮演的冷丽雯。
冷丽雯在读研期间,因为同导师发展了一段婚外情,原配闹到学校后,不得已退了学。她失意后选择逃离到这个小地方,不情不愿做了一名中学教师,毕竟,高傲如她,也得混口饭吃。然后,在同事的介绍下,嫁给了一个不算体面的男人。在当时,她过于沉浸在恐慌而愧疚的情绪里,急于解脱,便作了后悔一生的决定。机缘巧合下,她无意中逛进教堂,听过神父祷告,从此投入耶和华的怀抱。有了信仰后,冷丽雯更加看不上自己的男人,她甚至在主的面前忏悔,天呐,自己竟然这样轻薄,和一个庸俗不堪的男人结合。第一个孩子,吴茜茜就在这样诡异的婚姻关系里诞生了。有了孩子,并不能改变冷丽雯对现有生活的鄙夷,她仍然觉得自己在错误的人生中喘不上气来。
女儿吴茜茜在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家里紧绷的气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所以,她格外成熟,尽可能讨好母亲,当一个完美的孩子。可冷丽雯吝啬她的爱,她只觉得自己被孩子、家庭这种貌似合理的关系绑架了。直到她再次遇到当年的导师,那个懦弱、自己却将他供上神坛的男人。导师出差,经过这座城市,不知从哪儿找到她的联系方式。她先是震惊,没想到他还会记着她,犹豫许久,还是来赴约。
她有点怜悯、有点厌恶,看着这个背叛过她的男人,却依旧把自己明晃晃送到了他的面前。他们睡了一觉,好像睡过这觉后,她就觉得自己能短暂自由,这是神不能给她的自由。
男人离开,关于爱情的梦境破碎后,还是只剩下了她自己。但这次,还有了一个意外——冷丽雯怀孕了,她怀上了吴翔宇。
在确定自己再次怀孕的那天,冷丽雯躲在房间里哭泣。她哭得嚎啕,即使并没有人在乎她的哭泣。就在这时,有人敲响她的房门。她吓了一跳,捂住嘴巴,将门开了一扇细缝。
吴茜茜的眼睛躲在门后,有些担忧地看她,怯怯地问:“妈妈,你在哭吗?”
冷丽雯下意识退后一步,胡乱抹了一把脸,恢复镇定,“没有。”
吴茜茜歪着头,天真无邪,“可你眼睛红红的,像小兔子的。老师告诉我,人只有难受的时候,眼睛才会跟兔子一样,变成红色......妈妈,你现在很难受吗?”
冷丽雯坚硬的心瞬间软了一下,觉得自己是个不称职的母亲,甚至称得上残酷。
带着补偿和内疚,她打开门走出去,蹲下来,与女儿平视。她细细地端详她,从她身体里孕育的种子,变成一株含苞待放的花蕾,逐渐蓬勃,见证她的枯萎。她是那么单纯无辜,更衬得自己是那么灰败不堪。
“茜茜。”冷丽雯张开手臂,拥住柔软的花蕾。吴茜茜是这样幼小,在她的臂弯里如此顺从,如此依恋。
但她拥着她,眼神变得更加空洞、茫然。
她发现自己被凿出了许多黑洞,每一个洞都足以吞噬她,只等待着自己跳进去。恍惚间,她觉得自己抱着的已不是女儿,而是黑洞的化身,汩汩黑水从洞口外涌,淹没她,毁灭她。
杨鸥站在镜头外,聚精会神地看着曲婳扮演的冷丽雯,觉得有一种很强烈的东西侵袭过来,让他全身发寒。
当场记打板,导演喊“Cut”后,这种感觉都挥之不去,久久伫立在那儿,把他钉在了原地。
他怔怔看着冷丽雯,看她走出来,渐渐变成曲婳,转换衔接得是那般自然,不带一丝一毫的犹豫。这是他缺乏的,也是他正在努力靠近的方向。
“曲姐——”须旭迎上去,笑得夸张。在场的人看他做作的热情,目光意味深长,但没人会真正跳出来,指责他。好在曲婳不以为意,对须旭的热情照样回应。
杨鸥也在看他,他不可能装作看不见他。他看他戴着面具走来,嘴在同曲婳互动,视线却在自己身上逡巡,
“杨老师,怎样,你愿意赏脸吧?”须旭忽然将话头抛给他。
杨鸥根本没关注他俩在聊什么,一时愣住。
曲婳解围,“小须说待会儿雨停了,请我们去吃饭。他最近找到一家不错的饭馆,尤其羊肉汤值得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