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嫣姐姐在她们那队,我也不好做得太绝,以免令母妃误会是我不懂事……菱儿,今日之事就多谢你了。”
唐菱挽着她手臂宽慰:“君嫣嫣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之人……”
唐菱语调要落未落,脑海中却蓦然浮现出方才坐在椅子里,独自品茗的艳色少女。
那张芙蓉面宛如三月阳春初春里,迎着料峭春风傲然怒放的牡丹,纵然周遭亦有无数春花争奇斗艳,她仍是最醒目的那一枝。
柳眉檀唇,琼鼻杏目,一姿一容尽是她们这些人学不来的高贵娴雅,给予她的惊艳,实在难以叫人轻易忘却。
看那气势谈吐,君嫣嫣绝不是个不通情理之人,唐菱莫名觉得对着锦玉说出这番话,十分违心。
然而只是犹豫一瞬,待窥见君锦玉眼底残留的那抹无可奈何的忧伤,唐菱心绪复而平静如初。
念及锦玉生性娇弱,不是那种喜欢说谎之人,便接着续道:“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你到底由王妃尽心尽力养了十七年,她要是待你刻薄,你也需多番在长辈跟前哭诉几回。”
君锦玉心中暗赞唐菱总算还有点脑子,口中却不以为然道:“我又不是小孩子,没事哭什么哭?”
唐菱正欲再劝几句,李如兰身后的侍女忽然对准铜锣轻轻敲击几下,将她满腹肺腑之言全部截回腹中。
八个姑娘站做两列,先由谢嫣这队行梨花花令。
钱毓四个人起初行令颇为顺畅,然而转过几轮,令头落在曹盼雪这处时,她却怎么也回忆不起,谢嫣方才念给她听的几句诗。
眼看锤子快要落在铜锣上,她灵光一闪,磕磕绊绊说了两句。
花令被传到第四个姑娘处,兴许是她太紧张,她错把荷花当做梨花,闭着眼睛不假思索念出来。
对面哄然大笑,几个性子活泼些的指着她讽刺:“错了错了,你们是梨花,我们才是荷花!”
那个出了错的姑娘绞着衣角,双颊通红,捂着半张脸,快步走下台阶。
“一共行了二十一句。”
曹盼雪在谢嫣左手边停下,接过侍女递上的帕子,擦干掌心汗珠:“一上去就忘了个精光,梨花还是太难了。”
说罢铜锣又被人敲了敲,君锦玉那队的贵女们缓缓迈上台阶。
最初的十几句接得格外迅速,待接到第十九句时,那个姑娘面色一僵,反复干巴巴念叨着“荷花”
两个字,却再无下文。
直至侍女手中的锤子稳稳撞上铜锣,那姑娘还是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诗句。
高颖眉梢间俱是大仇得解的快意,她叉腰冲对面高声道:“你们这轮输了!可不许耍赖!”
谢嫣抿唇扫过台下,却见那两三个目不转睛盯着台上贵女细看的姑姑,彼此交换个眼神,最后轻轻摇了摇头。
等到四个人挨个走至台下,唐菱猛然抓住那个忘了如何接诗的姑娘,有些复杂地拍拍她的肩膀:“做得不错。”
那少女羞得恨不能寻个地缝钻进去:“唐姐姐,我是真想不起咏荷的诗来,并非是故意让着她们的。”
唐菱头疼不已:“罢罢罢,都是殊途同归,你也算办得不错。”
少女听罢骤然抬起头,水灵灵的双目折射出丝丝缕缕眷恋神往之色,微红着脸道:“锦玉她……可是有办法替我们得到定安侯的那枚香囊?”
不过是个小小香囊,唐菱忒看不起她们这点忸怩,没好气道:“既然敢叫你们刻意输给高颖,锦玉自是有法子夺得彩头。莫说是容倾带回京的什么香囊,哪怕彩头是容倾系过的腰带,锦玉也能给你弄到手。”
那少女脸庞红得几欲滴出血水,娇蛮地冲她跺了跺脚:“唐姐姐和锦玉可不要骗我!”
最后逃也似地遁入人群中。
唐菱险些气得追了上去,她掐着帕子小声咒骂:“定安侯容倾又算得了什么?锦玉的兄长不但生得出众,还是先帝的亲弟弟……这吃里扒外的小蹄子仰慕谁不好,非要去仰慕容倾!”
京中未出阁的少女们大多心仪锦亲王和定安侯,可唐菱一向觉得,尽管定安侯容倾乃是当今太后的亲弟弟,又以容貌冠绝京城。可一个上阵打仗的侯爷,要什么劳什子好容貌。
长得好看,也只能糊弄糊弄敌寇那些女儿家罢了,敌军又不是看着你长得好,就会手下留情。
保不准两军对阵之际,敌国主帅还在偷偷琢磨,到底应该怎么将你毫发无损俘虏回去,也好献给主上,以此讨一桩赏赐。
第二场仍由两队各自的花主,推选姑娘上去比试。
谢嫣这处别无其他合适的人选,仍然由曹盼雪她们几人上前应对。
待八个人在台上站定,谢嫣立刻瞧见君锦玉那双带着一对翡翠玉镯的素手,正轻轻提起有些冗长的裙摆,袅袅婷婷行至台子中央。
近日街头巷尾的百姓频频谈论的都是君锦玉,她一站在那里,就引得台下诸位引颈而望。
君锦玉也浑不在意,她安安静静立在那里,瓷白的肌肤在阳光的照射下,泛出一种近乎剔透的光泽。
长裙被微风细细描摹勾勒,加上个头娇小,她整个人显得极尽娇弱。
她睁着水汪汪的眼眸,神色间携了丝迫于上场的无奈,有些娇怜地看向钱毓几人。
站在谢嫣身侧的宋帘冷不丁起了身鸡皮疙瘩,她吮着手指,不满道:“这个君锦玉,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看上去娇弱又无辜。也就你们京城的姑娘信她这一套,我们那儿的姑娘,可没有一个像她这样矫揉造作。”
君锦玉这朵白莲花,无时无刻不是靠着扮无辜,来博人同情。
她入戏极深,谢嫣也无力阻止,只能替自己辩驳:“我也不晓得她怎么是这副性子,她从小就是被王府诸人娇养着长大,听母妃说,在我回府前,锦玉还很是活泼烂漫。我平日都住在自己的院子里,鲜少与她来回走动,也不知道她如今怎么就越发……沉闷。”
宋帘不禁陷入沉思:“那她是挺奇怪的。”
第二场比的是接龙,由第一个人以各自抽的花为开头背诵,每句诗的最后一个字,则成为下一个的头字,而每个头字亦可取同音字代替。
这一局由君锦玉她们那一队当先开始,君锦玉恰好站在中央,每至前一个姑娘渐渐有些力不从心之时,她便巧妙地接住下一句。而君锦玉回回留给下一个姑娘的尾字,皆是再容易不过,轻而易举就能引此一字接出另一句诗来。
越念到后头,她们的士气越发则高涨。
直到最后一个少女错记了头字,才就此结束。
侍女清点标记出的数目,钦佩道:“六十三句。”
第二轮比第一轮难上许多,高颖虽然心中没底,也笃定对面比她们强不上多少。
反正第一局都赢了下来,第二局输了也无事。可眼下瞧她们这阵仗,若非第一轮君锦玉并未上场,她们只怕早已输得颜面全无。
钱毓方念了句“梨”字打头的诗,诗句以“断”做尾,曹盼雪静默须臾,才抖着嗓子磕磕绊绊接出一句。
如此行过两遭,花令又抛到钱毓这里,她双手握紧,拳头掩在袖子里,脸色隐隐发白。
锤子毫不留情砸上铜锣,李如兰的笑容夹杂点点幸灾乐祸:“八句,这轮比试乃是君锦玉她们赢。”
钱毓腿脚有点发软,下台阶的时候怎么也迈不下脚。谢嫣见状,领着宋帘一同走到前头,扶她们两个下来。
她经过高颖身边时,听闻有人耐不住性子开口小声责备:“同样出自锦亲王府,况且君嫣嫣你才是正经的嫡小姐,为何君锦玉那般腹有诗书,而你却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曹盼雪停下脚步,忧心忡忡觑了谢嫣的脸色,本打算替她说个一两句,却被她淡淡止住。
谢嫣偏过头,看向那个出言不逊的少女,煞是好脾气道:“我生于乡野,自然比不得在座的诸位那样满腹经纶。这位小姐既然认为我才疏学浅,想必您的才学定然远胜旁人。可方才上头的四位姑娘里,我怎的就没有见到你?”
那少女哑口无言,默默低下头不再言语。
高颖灰心丧气地挥了挥手,她早已听说锦亲王府这个初回府的君嫣嫣自幼流落在外,性子据说很是桀骜。
她本就因第二场惨败而焦头烂额,如今更是烦闷非常,她只能尽量打消这位姑奶奶的怒火:“甄妹妹她并非存心冒犯君小姐,还望小姐宽宏大量不要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