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旖抬头。
那旖的目光不在他身上时,骆嘉瑞会偷偷看她。
但那旖终于把目光投向他身上后, 他又不敢直视,垂眸回避。
无论在外人眼中有多优秀,骆嘉瑞在那旖面前永远丧失勇气,连直视都要耗尽浑身力气。
“这是我高中三年的学习资料。”骆嘉瑞微微垂目,盯着她的指尖,“我知道你不想要我的东西,一分一毫都不想要,这些资料不是我用过的,是我……另外抄的,很干净。”
那旖握着杯沿的手指微微收紧,声音低的像风:“学长,你真的不用这样。”
骆嘉瑞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触及到她平静的目光,又猛地垂下脑袋。
他微拧的眉心似乎昭示着他的真实内心,带着一丝惶恐,还有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恳求:“真的没用过,很干净。”
这两年,骆嘉瑞虽然经常去初中部找那旖,那旖也没有对他表示过厌恶,但也从来不接受他的任何好意。
这世上在没有能比那旖和她母亲更温柔的人,她们的理解和大度,让他那些小心翼翼的接触和示好,都显得那么苍白和无力。
他知道这些东西对那旖而言可有可无,她聪明好学又努力,就算没有这些东西,她依旧能在考试中取得一个好成绩,能成为老师们心中最优秀的学生。
她总是能凭借自己的努力,得到自己想要的。
想要帮助她,但有时想想,他的好意很自以为是。
那旖坚韧到根本不需要他的任何帮助。
她就像一颗幼小却又生命力顽强的幼苗,经历疾风骤雨日晒雨淋,却依旧顽强又向阳地生长着。
很……吸引人。
骆嘉瑞一颗心七上八下,他害怕那旖拒绝,但那旖的拒绝又似乎在意料之中。
店内的音乐忽地一变,从钢琴换成了二胡,悠扬的乐曲转瞬哀怨。
沉默良久的那旖忽然伸手,五指按在桌上那一沓学习资料上,慢慢往自己的方向拉,最终停留在手边。
“谢谢学长。”她轻声道,接受了他的好意。
骆嘉瑞十指来回交握,因为完全出乎意料,他显得有几分无措:“不用谢,我很高兴你能接受。”
他双眼明亮,俊秀的五官都泛着光,现在的模样倒有些像学校那群女生口中的“骆学长”了。
那旖在心里几不可闻微微深呼出一口气。
她对骆嘉瑞的观感很复杂,他是父亲用生命救回来的人,她不恨骆嘉瑞,也不怨怼,但面对他的时候心里总会有些难过。
看到他,就会想起躺在病床上再也无能睁眼的爸爸。
骆嘉瑞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那大勇的死亡,即便过去十多年,伤口也早已愈合成疤,不会感觉到疼痛,但也很难去直面那段血淋淋的伤害。
因为这种微妙的关联,面对骆嘉瑞时,她总是不知道因为如何面对。
但骆嘉瑞又是一个很执着的人,他一直没有掩饰想要帮助她的想法,尽管只有一点点,他也很高兴。
她看得出来他的好意,不管是为了减轻心理的罪恶感,还是只是单纯的想要帮助她,她能拒绝一次拒绝,拒绝两次,却拒绝不了他一而再再而三不顾她的冷脸,依旧笑脸相迎。
就像纪兰不愿意让那旖心怀仇恨活着,那旖也不希望骆嘉瑞永远心有愧疚。
这也是为什么这两年骆嘉瑞经常往初中部跑,那旖虽然不接受他的给予,但也没有把他拒之门外。
不知道失去父亲的痛苦,和日复一日心怀愧疚相比哪一个更难受。
但总归,都是难受的。
而人活着,就该往前看,而不是止步不前。
且那件事,也本就不是他的错。
那旖接过了骆嘉瑞的学习资料,但她从衣兜里摸出了一张银行卡和名片,像骆嘉瑞给她学习资料一样,把卡推到他手边。
“学长,这个还请转交给你的父亲。”
银行卡和名片都保存的很好,岁月并没有在那两张没有生命的卡质上留下任何痕迹,就连边沿都没有泛黄。
和当初一模一样。
名片上大大的“骆铭”两字几乎在瞬间就灼伤了骆嘉瑞的眼。
他的指尖像燃了火一般,忽地卷缩,紧紧藏在手心里。
他一眼就认出来了,桌上的名片和银行卡是当年去那旖家时父亲骆铭塞给那家的“补偿”。
这些年,骆铭的手机一次都没有响过,那家没有人给他打过一次电话寻求帮助,卡里的钱也没有动过。
在骆嘉瑞几乎已经忘记这件事,在他为成功送出去学习资料而偷偷喜悦的下一秒,那旖就把银行卡和名片悉数奉还。
他上扬的嘴角就这么僵住,整个人似乎在一瞬间就丧失了精神气。
哀怨婉转的二胡曲压盖了那旖的声音,细细低语只有她对面的骆嘉瑞能听见:“谢谢学长的学习资料,也祝愿学长能考上心仪的大学。”
“我和我的家人这些年都过的很好,真的不需要帮助,希望学长也能忘了以前的事,以后好好的生活。”
“没有人怪你,你也不要再怪自己了。”
她的声音比一切音符都要轻柔,带着抚平一切伤痛的力量。
说完,那旖没有再多留,拿着骆嘉瑞在无数个深夜抄下来的学习资料起身离开。
她没有回头,所以也就没看见骆嘉瑞挺拔的脊背弯曲,那张挂满愧疚的脸上深埋在双掌之间,肩膀微颤,久久没有抬头。
奶茶店外阳光正好,落在身上暖洋洋的。
那旖抬头望向蓝天,深呼出一口气。
是希望他人释然,也是自己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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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的高考,三中再次一绝骑尘。
潼陵今年的理科状元是他们学校的高三学长骆嘉瑞,横幅在校门口挂了整整一个暑假,昭示着学校的荣耀。
那旖是在暑假才打开的骆嘉瑞给的学习资料,如他所言,笔记本很新,连一丝褶皱都没有,整洁的字体记录着从高一到高三整整三年的重点笔记,十分用心。
只是在扉页,写着两串数字,一个是手机号,一个是社交号。
是骆嘉瑞的联系方式。
那旖看了两眼,便合上了笔记本,没有再打开。
早餐摊这几年的生意还可以,纪兰在这个暑假给那旖买了一部手机,两千多,是时下很流行的一个手机牌子。
对那旖,纪兰从来不会苛刻,总想在能力范围内给她最好的。
就连她自己的,都是用的几百块的老年机。
赵春花知道后骂了她一顿,觉得她浪费,但听到那旖他们老师要在群里发学习资料后,火气也就消了。
她这辈子也没别的指望了,就指望那旖考个好大学,给她爸争光。
虽然有了手机,那旖却没什么可以联系的人,除了宁丹丹,就只剩下桑月月他们。
去年的中考,桑月月还是没能考到三中,甚至五中都没考去,她去了一个不好不坏的普高,从和她偶尔的通话里,那旖知道了卓一凡今年中考也考去了和她同一所高中。
那个曾经被桑月月嫌弃到尘埃的卓一凡,现在是和桑月月关系最好的男生,那旖已经很久没从她口中听到费晓宇的名字了。
费晓宇和聂余,这两个名字,成为了她们之间绝口不提的存在。
桑齐和桑乐今年高考,桑齐考了个一本,桑乐考了二本,两兄弟从出生就没有离开过,却分别选了不同城市的大学。
曾经一起长大的一群人,如今各奔东西,走在过着独属于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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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骄阳当空。
中午吃完饭,那旖背着书包,换了球鞋便出了门。
在小区外的公交站等了一会儿,去往市图书馆的车缓缓到来。那旖刷卡上车,午后的车次不拥挤,甚至有些空,只有几个男生坐在后门下车处的位置,聊着天,声音有些大。
那旖越过他们,在后排找了个位置坐下。
公交车晃悠悠前行,期间偶尔有那么一两道目光落在那旖身上。
已经完全长成少女模样的女生靠窗而坐,望着窗外的侧脸白皙漂亮,与绯红的唇正相反,她眉眼冷淡,整个人气质有些冷冽。
十分吸引人。
几个少年你撞我我撞你,时不时偷偷看她,却没有人敢去搭话。
明明下一站就是目的地,他们硬是没有一个人下车,跟着坐到了市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