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随着白犬回到宴席上,不知白犬神色慌张地对周围的妖怪们说了什么,大家再次围拢上来,神色复杂地低声议论一番。
印象最深的,就是一个声音苍老的老头挤在后头大声道:“回去吧,人类的孩子!你不该接触那位。”
这一声就像点燃了一把火堆,接着妖怪们纷纷凑近附和起来:
“您曾葬身烈火……”
“她就是放火烧死你的罪魁祸首。”
“今非昔比,我辈会辅佐她回到正道,实现我辈共同的心愿;但此事与您已经无关……”
“请回吧。”
小欧阳吉对回去并无异议,反正白蹭了一顿饭于她已是不亏。转眼就被白犬送走,恍惚间沉沉睡去,再睁眼果然还躺在亲戚家卧房的床上。她却越回味越觉得梦里妖怪的言行说不上的古怪和矛盾,反倒只有偶遇到的那个金眼睛的小姐姐透着自然的俏皮和好心,让她有点想和对方交朋友的念头。
当然了,一个完完全全的外人和幼小的不谙世事的孩子,自然无法理解当事人很久以后也没能理解的状况。
那是一场谋杀的开端。
……
欧阳吉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也许并没有过去很长时间,醒来时周遭的天色依旧是黑黢黢一片。浑身酸痛,尤其是双臂,像是要断开来的剧烈痛楚让她恍惚以为自己还在中学时初打工的那段时间,虽然是小个子的少女,作为初分化不久的Alpha还是被打发去搬重物。
但睁眼是空旷的过路站,远处已很眼熟的杂货店依旧亮着灯光,对面进出口处则是停着一大团野兽般的车影。
右腿上酥麻感伴随着潮热一阵一阵地到来,欧阳吉低头,只见一个人影附在自己腿侧,披散的苍白长发在黑暗中辨识度很高。
“……夕?”欧阳吉觉得自己一定是还没睡醒,否则也不会没过脑子地抬起手腕就去摸她的发顶,像摸一只小动物一样,“你在干什么?”
白玄夕果然被吓了一跳,身躯一抖,僵在原处没动,欧阳吉自觉失礼,默默放下本就使不上多少劲了手。黑暗中,粗沉的喘息如野兽压抑着难以言说的低吼,虽然并不很响,却不像是人类发出来的声音,困兽一般很焦躁似的有些急促。
片刻过后,白玄夕忽然直起身,金色的右眼在黑暗里幽幽地发着光,却没有抬起看欧阳吉一眼,转身就走。
“啊,等一下!别走——”欧阳吉下意识地就要跳下车去拦她,才忽觉自己的右腿已经奇迹般的毫无痛感,却也像打了麻药似的无知无觉,“你身体好点了吗?”
白玄夕没回答,像是逃避什么一样走得飞快。
“我伤了腿,一时下不来,能帮我拿点水来吗?”
扯着嗓子喊完,空旷的四周隐隐泛着回音。欧阳吉立刻就后悔了,如果是之前平常的白玄夕,就算不答应,很快也会拿瓶纯净水来,但现在,她也不是很确定白玄夕有那个心情。
只好先不去管她。
欧阳吉悬坐在运输车边沿,渐渐适应了黑暗的双眼扫视周围,两条黑影依旧是横在地上。
夜晚的过路站空荡荡的,恶灵还集中在外边游荡,鬼叫声很远不吵,但听着还是毛骨悚然。
这样越是静默越是觉得瘆人。欧阳吉咽咽唾沫湿润自己干涩的喉咙,低头检查自己痛昏之前没来得及好好包扎的腿伤。欧阳吉看到自己的大腿伤处一大块裤子布料被撕了下来,留下一个大洞,而原先缠了半圈的绷带也被急急忙忙地丢下似的,散落在旁边。
但神奇的是那块之前还是血肉模糊的弹孔,居然已经被缝了针似的几乎愈合了。
欧阳吉差点以为是太黑自己看错了,可是腿上也分明只剩温温热热的酥麻,一点也不疼了。
她小心翼翼地轻轻碰了一下伤处附近,指尖沾上了有点黏滑的液体。
“别碰……抱歉。”
听到忽然冒出来的话音,欧阳吉吓得“啊”的一声抬头,身子往后一缩。
那只金色的眼睛在黑暗中明亮得像寂寞的孤灯。
但在与欧阳吉对上视线时却又低垂了视线。
她缓缓走近过来,却并不径直走到欧阳吉面前,偏偏停在更靠近车厢另一边的地方,将手中的一瓶水、一包饼干和一只灯筒搁在自己和欧阳吉之间,在欧阳吉伸手就能拿到的位置。
“……我看到你受伤了,一直在流血,伤口很深,处理得不好会更严重,就擅自用了点手段……但是弄得很脏。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你舔了我的伤口?”不知怎么欧阳吉忽然觉得对这一幕好像有点印象似的。
话音落下,沉默了两秒,她自己拿过水瓶,酸痛得最厉害的左手微微发抖:“谢谢。”
静默中唯有轻微但不可忽视的喘息声有规律地缓缓起伏。欧阳吉打开瓶盖仰头咕嘟灌下一大口。
“你身体好点了吗?眼睛又是怎么回事,变成金色的了,我听说金色的眼睛在妖怪之间也是很少见的?”
白玄夕隔了两秒,眨了一下眼睛,低声:“不要紧,没有大碍,再过一段时间就会恢复。”
听上去右眼变金对她不是什么很好的事。
欧阳吉想起本想开枪击杀她们却被她反杀掉的那军人说过的话,又想起在梦里闪过的几个片段,第一次认真地回想一直以为只是小时候的幻想的奇特经历。
“小说里都写上古龙族一身珍奇,金眼睛只有龙族才有。但记得我小时候也偶遇过一个黑发金眼的妖怪女孩,那时我在不熟悉的地方乱跑,摔了一跤膝盖破了,她舔了一下我摔伤的地方,一下子就不痛了;也有很多妖怪的唾液能够疗伤,有的还能入药呢,我觉得这没什么……后来我也以为那些小说里写的只是夸张,金眼睛的妖怪也很多的,是这样吗?”
说出口的话半真半假,欧阳吉说完就后悔了,觉得自己或许不该故意去试探对方,至少不应是现在,白玄夕的身心状态都不大好,也许在自己完全不了解的地方会刺到她。
但白玄夕这次很快就搭腔了:“那是龙怪,属于龙类亚种,确实很罕见。”
和那个军人的描述一样,看来就有这么一个神秘的种族来说,两边都没有骗人。
欧阳吉却微弱地叹了口气,将瓶盖拧上,搁下水瓶。
当时那个“梦”发生的时候她一无所知,后来也长期对异族一知半解,但现在有了军人提供的信息再回想,她不觉得那时自己遇到的金眼女孩是个普通的妖怪,还有参加了那场夜宴的全体妖怪,恐怕来头都很特殊。
她至今记得的细节不多,但尚有留下了清楚印象的话语。
那些妖怪对她报以莫名其妙的同情,反复提及“妖君大人”的暴虐,却也赞颂一个“在正道”上的“妖君大人”。很明显,那些妖怪和“妖君大人”有关。
最诡异也是她印象最深的是,他们一边告诉她她是那位暴虐的“妖君大人”的受害者,“死于一场大火”;又忌惮她与那个一面之缘的金眼女孩见面,“是她烧死了你”。
那么,假如这些印象并未受到太深的传说和幻梦的影响,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恐怕那时她所遇到的金眼女孩,就是对于那些妖怪又可敬又可恨的“妖君大人”。
加上军人给出的“妖君大人”的详细传说:一个会化形为近似龙怪外貌的龙形怪物,可信度又高了一些。
当然也不是说那个女孩一定真是“妖君大人”,更有可能是那些妖怪为了某种目的,按照传说描绘的特点,将一个纯粹是龙怪的女孩当作“妖君大人”来崇奉。欧阳吉记得就在母亲亲戚所居的村子里也有类似的习俗,年节大祭的时候,会让村里还没生过孩子的少妇扮作召唤“妖君大人”的巫女,而这个扮巫女的女人并不真的会什么巫术或影法。而且当时还是个懵懂孩子的自己也显然是被当作另一个什么人给带去的。
毕竟和书上说足有半座城那么大的九尾火狐一样庞大的巨型怪物,如果真的存在,那为什么史书上没有记载是它的踪迹,还有是它杀了九尾火狐的壮举?
何况在这个末世……欧阳吉也不相信什么“神”一样的存在了。军人的想法有一定的代表性,假如真的有什么神在,为什么这时候还不现身,难道非要等到“破坏神”设定的“世界末日”那时才突然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