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夕,有恶灵过来了!你还好吗?现在我们怎么办——”
扭头话才说一半,湛蓝的刀光就几乎是擦着风符环着周身形成的薄弱风旋掠过,射向已经在爬坡的恶灵,接着就割麦子似的横扫一遍,将它们挨个拦腰砍断。最后又是“嘭!”的一声响,在恶灵群间陡然爆炸,把它们几乎炸成了一地漆黑的污泥。
身后的爆炸震响传来,欧阳吉默默闭上了嘴。
说不清白玄夕是生气了还是怎么,但她浑身散发出的危险感,隔了几步之遥的欧阳吉感受得一清二楚。
并不是杀“大哥”时的游刃有余,也不是杀黄决时的不屈坚定,而是一种抓着万丈悬崖边最后一块孤石的人所爆发出来的孤注一掷的潜力,连带着会将自己也毫不留情地毁灭,一种摇摇欲坠的、自杀者的危险。
这不是好事。欧阳吉上前一步,果然又受到了湛蓝光芒的阻拦,但是转瞬即逝的烟花般的细小光点,也昭示着它岌岌可危的脆弱现状。
这个笨蛋!她在粗暴地浪费她所剩不多的灵力!
欧阳吉抿抿唇,一个箭步冲上去,捉住她的手腕:“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外面不安全到处都有恶灵,修罗也不知跑哪里去了,还是快点回过路站要紧。”
但白玄夕还是扯过手腕,哑道:“请别碰我。”
欧阳吉不由得想起了做家教兼职时遇到的软硬不吃耍赖皮的小孩,叹了口气:“那你之前说的话还算不算数,不是说好了你要保护我来着?恶灵随时都会袭击过来,不回到过路站的结界里,我很害怕。”
见白玄夕还是沉默不动,欧阳吉又无可奈何地蹲下身去,尽量压着心里蹿上的一点不耐烦,试探地抱过她的腰身想拉她起身,同时柔声地劝:“而且你受了内伤要好好休息,这么淋着雨只会让我们都更容易生病……我知道你可能看到了可怕的幻象,但现在那些已经过去了,别在这时候耍脾气伤害自己,好么?”
“……欧阳……”
这次抱在对方身前的左手却被死死地反攥住了。不是都已经虚弱得不成人形,怎么手上力气还这么大?欧阳吉被这骇人的力道吓了一跳,但随即隐约听到对方翕动着嘴唇似乎呢喃着什么,还是拿出了哄小孩时的耐心俯首去听。这个动机让她保持了一段时间几乎是从背后抱着白玄夕,还因凑得很近仿佛耳鬓厮磨的亲昵姿势。
白玄夕不知道人类姑娘心里想的什么,微微抬起的金色眼瞳里只能倒映出年轻姑娘鹅蛋般润泽光滑的下巴,温和而宽容地微笑着的表情,雨水也无法遮挡和玷污的纯粹。她喉头一动咬着牙也再无法压抑住满腔的苦涩,却还是下意识地想要将洁净漂亮的女孩推开。
但欧阳吉不仅没有被推开,也没有放手。
“你……我保护不了你。”
她反复吞咽着被幻象唤醒的噩梦和眼前倾盆大雨也无法遮蔽的阳光,结果哑着嗓子却只能吐出这样的句子。
“一直、一直以来我……我只会说大话,其实我谁也保护不了。”
痛苦得恨不能死,但这不只是糊弄人的噩梦而已,这就是对她而言迄今为止血淋淋的现实。
“我并不是他们以为的‘世外高手’、‘大佬’、‘英雄’、‘希望’……我只是、我只是一个——怪物!白玄一族的罪人……我接下刺杀他的任务仅仅因为我不知道我还能干什么,我不知道我还能怎么活下去……”
仿佛是嘴自己一张一合,机械般地、磕磕巴巴地说了一堆语无伦次不知所云的东西。
“我杀过……很多人,妖怪、魔族……他们或许罪不至死但……是我的错,身为异类的我无法理解他们……”
淤积在胸口的沉重第一次被这样释放出来,她竟有种解脱的安心感,但接着又有更加煎熬着内心的烦郁:她到底为什么要跟人类姑娘说这些呢?
反过来说,她忽然说这些琐碎的东西,是要求得对方的什么回应吗,包容吗,原谅吗?
很可笑,她罪孽深重,污秽不堪,欧阳吉又能替谁予她宽容?
“嗯。”但是欧阳吉也恰恰没有说出或许是她潜意识里想要听到的内容,只是静静地听完她前言不搭后语的话,然后态度不明地微微点了一下头,轻声细语地说,“但是现在,我确实需要你保护我,哪怕你现在没力气保护我,也请站起来陪我一起回过路站休息,好吗?”
她根本就不知道白玄夕到底是什么身份,什么种族,从哪里来又有什么样的过去。而和这无知相匹配的是,她虽然有所好奇却也并不十分关心,现在她只关心眼下的事。
“我……别……”但白玄夕还是仓皇地躲闪着视线不敢看她,一面却又抓着她的袖子好像害怕她丢下自己离去,“脏。”
过于理性地立足现实,让欧阳吉甚至有点迟钝,她直到这时才发现白玄夕已经哭红了眼眶。闷涩的气息混杂着月桂花开的信息素,或许这是令她自尊心挫伤的主要原因,她失禁了。
不知为何欧阳吉反而舒了一口气。她现在发现了,这个人的脾气说不定真就是个大孩子。
“呜、咳!欧阳?!”白玄夕忽然慌乱地睁大了眼,差点被口水呛到。
“没事我不嫌,回过路站以后反正都要洗澡。”原来欧阳吉松手,改换了位置托到膝盖下方,用了力把她横抱起来,“夕,能拜托你省着点灵力用来开道吗?”
“你……”
坡道下的恶灵快要再生完毕,人形轮廓已经初具,欧阳吉没心思再耗时间,当下就深吸一口气:“拜托你保护好我哦,不然就只能一起死了。”便以公主抱的姿势抱着她的“骑士”冲下坡道。
“欧阳……”
“怎么了?”
灵力光如刀锋冲散围拢过来的恶灵群。
“欧阳。”
“嗯?”
从收费站破败的关卡名牌上跳下来的恶灵被随着举起的手指闪过的蓝光,一刀刺穿。
“欧阳、欧阳……”
“我在。”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在阴雨的夜晚格外明亮的一对车灯双眼似的直瞪下,白玄夕抱紧了欧阳吉的脖子,回手飞出一刀正中从身后扑向两人的恶灵。
“你又救了我一次。”我还能拿什么回报你?
而后回过头时,映着灯光注视了片刻人类姑娘温润如玉的侧脸。
有一种陌生的冲动无比炽热而悲哀地充盈着怪物正热烈起伏的胸膛。
过一些时日以后,她会明白那时的她已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这个矮小可爱的人类女性Alpha。但那时这股陌生到令她恐惧的感情,只是将她推得离她所渴望触碰的人身边更远。
第24章 救世主的末路
车队的死伤之惨重,远超欧阳吉的想象。
“标配是运输车每辆两到三人、轿车四人,我们出发时一共五辆车十三人……坏了一辆运输车一辆轿车,死了……这里的尸体是五个人,和我一辆运输车的搭档失踪了,还有个司机他……”
军装的男人面色憔悴,提着铁棍的手抖得厉害,走到地上一排尸体的最后那个,挑开孤零零缩在地上的一团衣物一角。
欧阳吉猝不及防看到那堆器官混杂的肉块,吓得惊叫一声,往后连蹦带跳地踉跄倒退,差点滑一跤。
那个男人把掀起的一角放下,当下也颤抖着嘴唇扔下了铁棍,原地脸色很差地站了片刻,突然冲到水池边大口大口地呕吐。
走过停在杂货店对门的车辆时,男人们又哭又喊的呓语夹在一阵阵扑鼻而来的恶臭里,也让她胆战心惊不敢在外多停留。
在目睹车队的惨况之后,她忽然觉得白玄夕只是暂时休克还能靠心肺复苏简单地救回来,只是哭只是耍性子,回到过路站也只是把自己关在储藏室……反应真是很正常了。
这样一对比,欧阳吉不由得在心里暗叹自己实在是太幸运了,一边在墙角铺了条睡袋,靠墙坐着,退出弹匣数剩下的子.弹。剩余的弹药不多,但运输车上肯定装配了粮食和武器,最理想的情况,或许还能问刚才那个也没什么大碍的军人蹭车蹭物资。
修罗突然不见踪迹,恶灵重新群集在过路站的结界外,不能保证危机彻底解除的现在,大家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既然要走,带上她们一起趁车走也是顺便的事。而确定了桐安公路断了一截,她和白玄夕就算要去安城郊区也得调头改变路线,运气如果再好一点,说不定还能拜托他把他们送到安城郊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