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尾巴甩了甩,王刚阳脚步一顿,停了两秒又旋踵转回身来,面色忧沉地吸了口气,轻轻吐出串音节古奥的词汇:“我的同行者们,后会无期。”
说完,他平静地凝视着白玄夕的脸。
后者动了动唇,却没吭声,也没了笑容。
静了片刻,自然垂下的左手无自觉地揉皱了脆弱的纸张,她语气毫无波澜地开口:“白玄莫对你们说过这句话。”
不是疑问句,只是陈述事实。
猫妖表情凝重地点头:“是对我。那天是我下车送的他。”
——漫天洋洋洒洒、仿佛势要把整个残破的世界都掩盖掉的飞雪里,瘦骨嶙峋长着羊角的老头背着一把长刀扛着一只半大不大的布袋,举起一只手遥遥地且走且挥,那是他最后留下的背影。
‘你们缺刀缺枪,老头子我都有,尽管拿吧,反正我也只剩这些了,不给别人,也就只能做殉葬喽,咩哈哈哈!’
‘小伙子,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不、不许告诉别人哦?……嗝……“白玄”要终结这场末世,我们一直在为了这个世界的未来奔走……嗝,虽然我最初也是为了私怨,但……白玄是正义、白玄是希望……’
‘现在,我要去安城。没想到“地下室”来贵客了,偏偏在这个时候。’
‘啧,想不到白玄家已经孤注一掷到动用那个“怪物”暗杀“破坏神”——疯了!真是疯了!我得阻止他们……’
王刚阳叹了口气。穿过早先铺开一地武器的丁零当啷,觥筹交错间的饱满打嗝声,情况急转直下时的坚定果决,关于那位像同龄伙伴一样亲切的老先生,他最鲜活的回忆还是定格在似乎没什么意义的一个分别的背影与一句告别。
“其实,呵呵,这句话是我为数不多会说的完整妖语句子,也可能是我学得最快的妖语。”王刚阳挠挠脑袋,挤出一个腼腆的笑容,“说实话我和莫老也不算特别熟啦,末世以来收获最多的大概就是‘失去’和‘离别’了,但就算如此,我发现在新得到别的东西的时候也不怎么会留下深刻印象,反而还是在又一次分别的时候,才会忽然意识到‘啊,原来我又认识了新的人’、‘这是从此以后都见不到了的小说一样的奇遇呢’,然后接着很快又沉到心底不再多念。
“就连对大哥、里萨和老黄也是这样,直到看到他们的死状了,我才会感叹起我们的相遇。而现在就已经想起他们也没多大悲伤了,只觉得死生有命吧。”
白玄夕还是没什么情绪波动,点头:“其实在这个世道生存,你这心态也挺好。”
“但我很贪心啊,还是想见到更多的人,收获更多的离别与奇遇。”王刚阳最后扯扯嘴角,留下一个有点苦涩的明艳笑容,“虽然莫老说过‘白玄是希望’的话,我很好奇,你们真的有可能像小说电影的主角那样,打败那个‘破坏神’、让世界末日无限延期么?”
理所当然的,白玄夕保持沉默。
欧阳吉对他们的对话一知半解,但这氛围让她很难插嘴。
“我只能尽力做我能做到的事。”
王刚阳释然地笑了,手插裤子口袋转身就走:“也对,凡还活在这世上的,谁不是呢?——我就随便问问,大佬你们首先要加油活下去啊。沿外面这条路过两个岔路口,向左转,就是‘桐安公路’了,沿桐安公路去安城最快。你们的东西、那把影法弓的碎片,放在充电桩旁边的台阶上了,记得拿。”
你自己都想得开还说什么说,还“随便问问”……欧阳吉没吭声,却在心里不无暴躁地腹诽。
白玄夕“嗯”地应声:“你们也是,出了过路站直接掉头回程,记得贴结界符。”
“拜拜。”小伙子挥着手的背影渐渐远去。
欧阳吉看着他和随手丢下根烟头的阿布分别从车的左右两边拉开门上了车,过一会儿,引擎启动的呜鸣作响,面包车周围亮起了结界的褐色光晕,转眼就冲出过路站的大型结界。又在三排拥挤在外的恶灵尖啸声中冲出重围,开走了。
虽然多说了些意味不明的废话,真正离开的时候倒很干脆。
“看来那个阿布真是一点也不想和我们多呆一秒。”白玄夕自嘲地笑笑,将其中一张介绍信递到欧阳吉眼前,“你本没必要和他闹翻。”
欧阳吉接过纸张,低头快速扫过两眼,只是寥寥三四行用词很普通很公式化的打印文书,开头填姓名一栏随便空着任人填写,纸张也很脆,唯一的含金量说不定是下面一个红色的“川西军区难民临时安置基地运输大队”的推荐人印章。但旁边印着“负责人/单位:”的地方后还有空格,显示还缺少起决定作用的基地官方批示。
“我和他的对话你都听到了?”欧阳吉把介绍信折成小矩形,抬头慢慢跟在白玄夕身后走向杂货店。不动还没什么感觉,一走起来腺体擦着布料涨得发痛,连胸前都有些不适。
“没有‘都’。”杂货店的架子上如今也只是随意摆放着零零散散的速食品和其他日用品,白玄夕顺手拿了条压缩饼干递给她,“这个管饱。”
“谢谢。”欧阳吉怔怔地接过,转头往货架上扫了一眼,又默默把压缩饼干放回原处,“你已经吃过了?”
“我是想不通你怎么能下车之后不先找吃的,却有闲心和陌生人聊,未免太缺防范意识。这是在末世逃难又不是郊游。”白玄夕顺着她刚才的目光抬头看去,原来越过眼前空荡荡的货架上排能看到后一排架子上还摆有纸桶装的泡面,不禁眯了眯眼,回头看她,“厕所旁边有饮水机,好像能倒热水。我去储物间休息一下,有情况就敲门。”
说完就自己绕过货架往杂货店内墙的一扇门走去,上面“储物间”的标牌歪斜地挂着,摇摇欲坠。
“一开始我在帮他搬吃的到车上去,也没想到之后就不坐他们的车了嘛……”嘟哝了两句,欧阳吉就烦躁地锁起眉头用力摇头:她解释个什么劲呀!多此一举。跟五岁小孩似的。
而且平心而论,自己这选择做得确实不妥当,莫名其妙。要是换成别人选有车不坐,偏跟个才认识一天、奇奇怪怪的还是在情期的Omega走着去另一座城市,她也会觉得那人脑子有毛病。
所以阿布怀疑她被洗脑“勾魂”了也不是没道理。甚至她自己也在怀疑这种可能性。
只是,哪怕让此时稍微冷静下来一点的欧阳吉再设身处地回到选择的那个瞬间,她还是会不犹豫地决定和阿布分道扬镳。
没什么太复杂的理由,纯粹是三观不合,直觉也让她不想多留在他身边。
当冒着白汽的热水哗哗冲散糊作一团的泡面调味粉时,欧阳吉忍不住感慨,世上就是有些东西永远是互不相容、无论何时放在一起就是格格不入的,即使是在看不到未来的末世。
比真肉还香的红烧牛肉味就弥漫在面前这被塑料叉子压着的纸盖之下,同时属于自己的无力抑制的橄榄香尚未褪去,而十几米开外起码十天半个月无人打扫的厕所正毫无同理心地散逸恶臭。
无论如何,这厕所边上的热水机旁边,显然不是享受做梦都好久没吃上过的美食之处。
欧阳吉本着爱惜美食不想让它被臭气“污染”的原则,就近往充电桩那边走去。这时她看到充电桩基座上,破魔弓的碎片压着几张黄纸墨文的符咒,边上甚至放了把装了光学瞄准镜的骑枪,惊讶于这样萍水相逢、不欢而散,王刚阳和阿布还留了武器给她们,当真是仁至义尽,一时很受触动。
遇到的人都不是恶人呀,运气好到让人心生惭愧。随便铺开风符当坐垫,她坐在浅浅的基座上默默吃起了泡面。
尽管厕所臭气的威力非同小可,连对面老远的充电桩这里都不能从其余威下幸免,但至少距离远了,又有牛肉面和信息素的浓烈气味掩盖,还能保护住人类不怎么灵敏的嗅觉。
“嗞溜——嗞溜——”
只可惜泡面具有一切速食品的缺点,闻起来香,吃起来却乏善可陈,尤其是在这个时代生产出来的粗制滥造品。欧阳吉吃着吃着就觉得面条没那么香了,吃不到泡面时的幻想和期待重新被打回叶公好龙式的可笑。
“嗞溜——嗞溜——”
但泡面口感不好,味道也不如闻起来的香,也不至于这么难吃吧,吃进嘴里一点味道都没有,形同嚼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