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下之意就是:唐辰睿,有你没你都一样。
被弹劾的唐辰睿还听得下去,一旁的韩深听不下去了。
“你们是要做股价,还是做公司?”
韩深老实性子,也被强词夺理的逼宫惹火:“这一年来,没有唐盛的第三方保证,席氏重工能接到像样的大工程?工程越大,唐盛的担保责任就越重。相对的,大工程的工期普遍都要三至五年,有时甚至长达十几年,短期内对股价不可能有太大的影响,这是常识。唐盛存心要做股价,方法有的是,但唐盛宁可牺牲短期利益,也要力保席氏的长远发展,为了什么?就是为了当初唐盛进来时对你们做过的承诺,席氏的经营权,唐盛绝不插手。席董事长,相信你也明白,这个世界上的资方,一旦进来,能有多少给出不干预经营的保证?唐盛给了贵方最大限度的自由,换句话说,这笔买卖单从唐盛的角度而言,根本就是一笔亏本买卖。”
席正惜董事长从方才一开始就呈作壁上观的态度,模棱两可的意味很明显。
事实上,没有人比她更犹豫不决的了。
她的犹豫不决来自于两个人,一个是席向桓,一个是朱苟鹭。席向桓这一趟美国之行走得绝,回来后简直脱胎换骨,用心狠手辣来形容不过分,但席母对此是乐见其成的。席氏迟早要他来接手,曾经的席向桓太多情,顾虑那个犹豫这个,她一直希望他能改,如今他真的改了,改得让她都措手不及,有时甚至连她都觉得他心狠得有些过了。从内心深处讲,她是认同唐辰睿入主席氏以来的所有做法的,要钱,他给钱,要经营权完整,他给你完整的经营权。韩深方才讲得对,当今世界上具备如此体量的资方,已经没有哪个人再能像唐辰睿对席氏这样做到如此大度的了。席董事长看得出来,唐辰睿对席氏没有夺取之心,就像席向桓心里那根刺一样,席母相信,唐辰睿从始至终都意不在席氏,而是在席向晚。帮一把席氏,不过是情分。
而令她更没有想到的是,席向桓的第一个大动作,竟然就是联手了复隆。在朱苟鹭和唐辰睿之间,席董事长陷入了难以抉择的境地。朱苟鹭当然不会是什么乐善好施之人,但唐辰睿难道就会是什么好人?向晚本就不是席家的亲生女儿,再亲也只是收养关系,哪天席向晚恨起席家来,对唐辰睿吹一吹枕边风,难道还能指望他偏帮席家?唐辰睿的手段,她是清楚的,多少人成了他的刀下亡魂,她绝不想做下一个。为这样一个外人,和亲生儿子过不去,席董事长权衡之下认为:不值得。
既然被韩深点到名,那么她也不能再置身事外了,笑着开口:“唐盛这一年来对席氏的心意,我自然是看在眼里的,但席氏的股价诉求,我作为董事长,也不能说一点都没有,是不是?”
话音未落,一声意外打断她。
唐辰睿抬手敲了敲桌子,快人快语:“简单做个决定好了,有什么条件,提。”
席董事长脸上挂不住,还想打个圆场:“唐总监,您言重了。”
“戏演了这么长时间,演戏的人不累,我看戏都累了。”
唐辰睿笑笑,靠着椅背,手指一下一下敲在桌子上。他向来做事爽快,尤其是和不喜欢的人:“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好了,我意不在席氏,帮一把,是情分。如今席先生要我退出董事席,也不是不可以,但唐盛为了席氏砸下去的,我也不会不要。你提得出让我没有退路的条件,我这一席董事位,立刻奉还。唐盛从此退出席氏,不再瓜葛。”
席向桓从善如流:“朱总,说说你的提案吧。”
朱苟鹭改了下坐姿,挺直了背。
终于轮到他出场,他等这一刻等了这么久,这会儿直奔主题:“我当然知道唐盛对席氏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长远利益,但就像席董事长说的,短期的股价诉求,席氏方面也不是没有。如果复隆进来,能为席氏既做到谋取长远利益,又满足短期的股价诉求,那么唐总监即便是退出董事会,也能退得心服口服了,是不是?当然,我知道做股价有很多种技术手段,比如最简单的回购,你放心,这些办法我都不会用,我用得可是堂堂正正、让投资人看得见复隆联手席氏决心的方法。呵,我是正经生意人嘛,你们年轻人那些资本手段我们这种老人家是玩不来的。”
韩深听得气不打一处来。
这种仿佛理想国一样的纸上谈兵,这一屋子的人竟还会当真?竟然还把这个当成是击退唐盛的筹码?当所有人傻的吗。
唐辰睿纹丝不动。
唐辰睿技高一筹的地方就在于,不是他没有动怒,而是他能时时克制和纠正自己的怒意。
这会儿听了朱苟鹭一席话,他从容应对:“好啊,那么就等着朱总和席先生的这一个联手了。”
朱苟鹭对唐辰睿这个态度很是郁闷,他想象中对方该有的暴跳如雷、恼羞成怒、破罐破摔,唐辰睿是一个都没有。在朱苟鹭看来,他和席向桓联手给唐辰睿设了这么一个绊子,是很猥琐的一件事,谁想到唐辰睿不仅不反驳反而从善如流看他表演,这就让他有种被人反将了一军的不爽了。
要说朱苟鹭这些年在商界混不过唐辰睿,不能说是无缘无故,他这个人除了喜欢阴你害你,就不知道自己还能干点什么。他这些阴招害招又都伤不到唐辰睿,唐辰睿的谈判功底是一绝,处上风时滴水不漏,处下风时反将一军,和唐辰睿做过谈判桌对手的人往往下一次见了面都会绕道走,坚决避免再次和他在谈判桌上相见。
双方打平,唐辰睿没兴趣再搅和,起身准备走,被席向桓叫住了:“等一下。”
唐辰睿站在会议桌旁,等着他的表演。
席向桓从容开口:“唐总监,我提醒你一下,一旦你输了,退出席氏董事局,也就意味着你和席家从此无关。你和向晚的婚约,到时候,席家是不会承认的……”
韩深心里一惊。
逼唐辰睿什么不好,要逼他这个。
“砰”,一掌拍在桌子上,会议室一声巨响,举座皆惊。
唐辰睿全然没有了方才还肯给面子的礼貌,整个人煞气滔天。他双手撑在会议桌上,微微俯下身,杀人和调情都是同一副面孔。
再开口,已是杀气毕露:“别说席向晚和你不是亲兄妹,就算是,我唐辰睿房里的人和事,也轮得到你席向桓插手?”
傍晚,向晚醒来。
头晕了一会儿,这是感冒和睡太多的后遗症。
到底身体底子不错,等那一阵晕眩过去,清醒多了。打开壁灯,床头柜上放着一张薄薄的便签纸。她拿起来看,唐辰睿的英挺字迹映入眼帘:醒了记得测体温,我有事,尽快回。
短短几个字,向晚看了会儿,微微笑了下。
没有女孩子抵抗得了一手好字带来的喜欢,何况这一手好字里还有对她的心意。
入夜,唐辰睿回到家,看到席向晚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
客厅里没有开灯,她省电。勤俭节约这个价值观也不知是从她几岁开始有的,一路如影随形,跟到她现在。他发现她这个人一旦形成什么价值观,就会将之供成圣意去履行,二十六岁的少女活出了六十二岁老人才会有的古朴。
唐辰睿靠在客厅的桌旁,歪歪斜斜,看着厨房里的那一小片灯火。
席向晚身上有种很矛盾的气质,就好比她在执行任务时总拿得出一股“要你命”的狠劲,也毫不妨碍她在私人时间里散发着做什么都不经心的咸鱼态度。唐辰睿一度怀疑她有都市人症候群,俗称“社交障碍症”,后来发现她不是有一点障碍,她是障碍大的去了,每次他找她聊天时她那一副“这次一定得聊好”的表情就能看出她真的很尽力了,但仍然改变不了聊不到五分钟就能把场面聊死的结果。
这会儿看得出来,她是放松的。她一个人在家时总是放松的,捣鼓捣鼓厨房,等在锅旁等水开顺便发一会儿呆。唐辰睿对女人向来抱有“要按她的行为意志去宠”的态度,可是遇到席向晚这样的,他还真有点无从宠起的感觉,她的行为意志就是离他远一点,这个他怎么也办不到。
他矛盾地看了她一会儿,当视线焦点聚拢在她从锅里端出来的一个小盅上时,唐辰睿瞬间回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