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不知是不是该让前台就这么空着,但随即便意识到这几乎没什么可担心的。这里是太平间,不是巴黎咖啡馆[3]。这儿可没有一堆人排队等着进来。
他紧随其后,跟上她轻快得惊人的脚步。她穿的是双黑色厚底靴,鞋跟垫高了两英寸多,居然一路疾行毫无停顿。这个太平间看起来和哈利去过的其他太平间没什么两样,在过去五年里,他进过许多太平间,只是没进过打击手部门的太平间。像大多数太平间一样,墙面上是排成行列的柜格,以活板门封闭。这些格子,即便不是全满,怕也有一多半里头摆着尸体。
“嗯?”玛丽说,“我说得对吗?”
“没、没错。”哈利回过神来。
“说吧,波特先生。”
“呃……实际上,我找的是两具尸体。我不知道他们的姓名和长相。他们大概三四天前被送来的,我得到的情报说尸体可能有损毁,其中一具是莱肯族,也可能两具都是……最近有类似的情况吗?”
她笑嘻嘻地看着他,似乎觉得好玩。“哦,你的要求可真不同寻常,嗯?损毁……我想你确实可以这么说。还有莱肯族!我们这有不少莱肯族,不过符合描述的一具是四天前运来的。是不是一具尸体很重要吗?或者你指的就是尸体……残块?”
哈利不能确定他是否想回答这个问题。她肯定是看懂了他的表情。
她抽出魔杖挥动起来。靠底部一行尽头的两页活板门打开了。金属床板上的尸体覆着白布。哈利感觉尸体显得异乎寻常的小。
玛丽用魔杖轻点两份调查表,悬浮的金属床板轻轻移到他们面前。她又挥了一下魔杖,布单落下来,现出了尸体——或者说尸体所剩的部分。
一张床板上是个脑袋。另一张床板上是条胳膊。它们都很完好,就是孤零零的。
哈利注视着它们,并不怎么讶异。“剩得不多,不是吗?”
玛丽摇摇头,脸上仍留着点儿笑。她戴上橡胶手套。“好了,你喜欢先从谁开始?”
这问得实在不妙,但玛丽一点都没有不安的样子。
哈利不知该怎么说。他指了指那个脑袋。
“啊,肖特斯塔夫[4]先生,”她说,“我敢拿脑袋打赌这名字给他招了不少冷嘲热讽。想打赌吗?”
哈利猜想,在太平间工作的人习惯开死人的玩笑。他摇摇头。“然后把脑袋输给你?想都别想。”他也在拿死亡玩文字游戏。
她咯咯笑起来。“你可以想象,这一位很容易就被识别出来了。我们以他的面部特征进行核查,认出是博宾·肖特斯塔夫。本地混混。他血液中检出大量变狼症veneficus,皮肤组织死后也仍然对银有反应。砍掉他脑袋的那一下干净利落,几乎像外科手术般精确,但就我所知没有哪个外科医生用那么大的手术刀,所以这肯定是个剑客干的。他颈部伤口边缘的皮肤组织有灼痕,没弄错的话,剑是银或者银合金的。轨迹推定显示剑是从他颈后挥下的,接着割断了喉咙。无所谓,反正他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死了。他的下场本来可能更糟。像那样训练有素的剑客完全有能力让过程漫长而痛苦,可你看看他脸上的表情?毫无觉察的幸福。”
哈利一点都看不出死者眼中有“幸福”可言。他把目光转向那条断臂。“这个呢?也是被银剑砍的?”
玛丽耸耸肩。“可能是同一柄剑。同样的精准,同样的训练有素。但这条胳膊是人类的。是麻瓜还是巫师?靠检查尸体组织可没法知道,但这儿……”她抓起那条胳膊翻过来,让它掌心朝上。肘部上方赫然是一个黑魔标记纹身。“不是魔法印记,”她说,“是个如假包换的麻瓜纹身。我们对这个标记进行调查,得到了巫师伦纳德·雷切特的名字。伦纳德和博宾此前并非密友,但经常出入同样的圈子,后来有传言说他们去某地执行相同的任务。他们谈起这事的时候,没人有兴趣了解细节,只知道三周前他们曾不见了三天。回来以后,他们对各自的朋友大吹大擂。当然,没有一个人相信他们,但他们确实因为某件事得到了报酬,而且他们的故事终究有几分吻合之处。”
“怎样的吻合?”
“我得说,他们同样都是满嘴胡说八道,但他们的描述里有一个细节是一致的:纵火。”
“有意思。”哈利一边嘀咕,一边细细琢磨着他得到的所有新情报。目前来看,亨利的情报似乎得到了验证,但也有可能亨利一开始就是在误导他。毕竟,亨利曾称之为未经证实的情报。“有没有任何拷打痕迹?”
“这我可说不好。这些组织样本状态相当完好。颅骨和臂骨均无骨折,未发现任何瘀伤。血色素检查未见任何异常,无电击导致的灼伤痕迹,指尖或眼球上也没被扎过针。如果有过任何拷打,那可能是对他们身体其他部位的殴打,这些部位没受什么苦。”
哈利心绪不宁,他意识到即使他关于赫敏不会拷打任何人的信念是正确的,但她能挥剑砍下他们的头和肢体,他无法肯定这到底是更好还是更糟。
也许挥下利剑的人不是她。也许处决是别人执行的。毕竟……赫敏从不是喜欢暴力的人……
“我可以为你拷贝一份写好的报告,”她继续道,“我现在想不太起来的情况,报告书都能告诉你。报告里有照片和所有细节,所以你在家里也能好好观看,不用直接对着这些残骸。你们这种好研究的人就喜欢这样,我早注意到了。”
“哦?”
玛丽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你话不多啊,嗯?”
他常会把事情藏在心里闷头想,是的,但他从不是特别沉默寡言的人。“只是没多少话可说的时候是这样……”
“这儿是太平间,不是吗?像你这样是常有的事。人们走进来以后多半说话细声细气的,好像怕声音太大会打扰什么人似的。我不知道他们哪来的这种想法,真的。我不在乎他们怎么说,但任何噪音都不可能吵醒死人。”她夸张地挥挥手,拉过布单重新盖在那脑袋和胳膊上。她脱下手套丢进垃圾箱,挥动魔杖让床板回到柜格里。
她移动尸体时,哈利双手插进裤袋里,说:“我见过一个死而复活的人。我是说,我没看见过程,但她死了……后来她又没死……”
“吸血鬼?”
“是的。”
玛丽摇摇头,晃动着一根手指。“永远不要相信那种生物。每次鉴证组那些家伙运尸体过来,我总会先检查有没有咬痕,然后测验血液中是否存在吸血症veneficus。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有个刚复活的vampyr[5]在我的太平间里横冲直撞渴求鲜血,更别提那时我将是这附近最方便到手的新鲜血液来源。没门。我会把感染者直接送往最近的医院地窖。不这样的话我就得砍下他们的脑袋。你可能不会相信我有多讨厌做那样的事,可是嘿,谁要是自以为懂得更多,他们不妨自己来做做这活儿。关键是:吸血鬼不是死人,他们是不死者。”
“这我知道。”哈利喃喃自语。
玛丽一定听见了他的话。她看着他,支棱起一边眉毛,哈利感觉她是在盯着他脖子上的伤痕。然而,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走进办公室去取答应给他的报告书。
除了办公室里传出的细碎声响,四周一片寂静。不是墓地般的寂静。而是空无一物的寂静,就好像房里没有任何活物来制造哪怕一丁点声音,这一点在太平间里倒是千真万确的。
麻瓜可能会觉得毛骨悚然,但巫师不会,特别是一个像哈利这样的巫师——他不仅曾与幽灵和吵闹鬼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更同一名吸血鬼关系亲密,逃脱过火龙的攻击,用火烧退过阴尸,击败过博格特、摄魂怪和狼人,还对抗过最臭名昭著的黑巫师。他不可能被屋里的一些死人吓着,正如玛丽指出的,多大的噪音的都没法吵醒他们了。
稍后,玛丽回来了,带着两卷用粉红色丝带束好的羊皮纸。哈利想也许他该感谢这精心装饰。
“谢谢,玛丽。非常感谢你的帮助,特别是现在这个点钟。”
“哦,我不会为随便哪个人做这件事的,”她带着顽皮的笑容说,“你是哈利·波特呢。现在我可以告诉我所有朋友,说我曾和你说笑调情。你真的跟她们说的一样英俊……还有几分专注和笨拙。就像个可爱得要命的怪人,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