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见这双主仆一脸戒备地瞪着他,他即便一肚子闷气也不敢轻易说出让人误会的气话。毕竟这些年,他们之间的误会已成了难以跨越的鸿沟,要化解绝非一时半刻之事。
天龙族与元凤族素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两族联姻更是最常见的拉拢手段。凤族的仙元素来有起死回生之效,是以其血脉乃是极为金贵,加之凤族善于木甲术,是以天龙族更是不允许与元凤族生分。
和离之事伤及两族颜面,若非不得已,诚然他也不愿做到这么一步。从前他只觉凤栾曦颇为乖巧,如今倒是觉得她不再安守本分了。若是当真和离,天龙族会向元凤族继续求亲,只是他这个天帝的颜面会自损三分罢了。
从“琉璃宫”出来,天帝烦躁得摒退了随行的二十四位仙吏,仅独自一人前往赤霞宫去。赤霞宫所在之地与阴司冥府乃是相通的,是以能栽种这种彼岸花也不足为奇。这彼岸花又唤作曼珠沙华,乃是佛经中的天界四花之一,此花盛开之时透着妖冶、灾难、死亡与别离的不详之美。
他不时摇晃手中酒坛听着酒坛中所剩无几的酒声,玄水真君甚是不解如今这局面不正是天帝所求的么?所爱之人顺利得到老天帝首肯入了天宫,天后答应绝不为难地和离,他尚有何不足前来买醉?
“又因天嫔之事与天后置气了?”这黛丝当真是个祸害!
“凤栾曦有了一月身孕。”他喟叹一声,正是在此骨节眼处蓦地有孕,生生打乱了彼此的计划。诚然是打乱了他的心房,他本是以为依照他待她这般生厌,该是干脆利落地首肯,却在出口之时变了卦。是以,她近乎奔溃地对他怒吼,仿若他本就是个背信弃义之人。
“这凤栾曦又是何许人物?”玄水真君没好气地翻了一记白眼。当真是个死性不改的混账小儿!
“天后。”天帝懊恼地说。
“未必是你的。”玄水真君甚是歹毒的诅咒他,诚然依照天后的性子,纵然不喜也不会让自己满身狼狈。要退、要进,她皆是自如无需刻意贬低自身。
“祝昴星!”天帝难得显露不悦地低咒,“若是旁人我信,但凤栾曦素来自持清高,颇为不屑此等□□天闱之事。该是那晚我因她首肯了黛丝入宫而贪杯在‘琉璃宫’所致。”
“贪杯一词也亏你说得出口,你几斤几两本座岂有不知之理?”祝昴星低咒一声,“也罢,既是待天后无情,你又何必让她有孕。她既是不欲张扬,那便是不欲为你生养,你还是遂了天后之愿和离吧。”
“简直荒谬之极!我是她腹中孩儿的阿爹,岂有由着她胡闹之理,加之又非头一回有孕,凤栾曦未必会这般狠——”天帝尚未把话说完,座下的石墩便蓦地凭空消失,他生生地坠在地上。
祝昴星一脸肃杀地瞪着他,那双金色瞳仁透着浓烈的杀意,那石墩早就被他一脚踢碎成粉末。“沄洌,你个混账小儿!你还是个神君不?!难怪老天帝也自觉亏待了天后,原是在替你恕罪。你莫要杵在我赤霞宫,我很是惧怕自身忍不住揍你,更惧怕你的血污了我的地。”
“那夜我虽是喝了不少,可醒来之后我并不后悔。当年若非父母之命,兴许我不会这般蹉跎她。”相比起钧天后宫中那些仅为拉拢四海八荒六合的天妃、天嫔,凤栾曦乃是不争不抢过。是以,他一直很是敬重她,甚至在东海公主称她城府极深以“不争即争”之计谋划自身之时,他也颇为不悦地怒叱东海公主亵渎天后。
“莫要在此地尽说些酸气之话,我与你爷爷商议过,你们和离后,天后改为我侧妃。也算是保全了天族与凤族的颜面,你且放心,我虽不曾待她有男女念想,可也会如勾陈帝君待颢天天嫔那般,照全她的位份颜面。”玄水真君踢来一张新的石墩让天帝重新坐下,如今这般诚然老天帝更是觉得不能亏待天后了。
“你?少来吧,我那傻气表妹也不曾选过你,更遑论冰雪聪明的凤栾曦。”天帝闻言乃是一肚子怒火中烧,凤栾曦堂堂天后岂有被觊觎之理?!
“元安阳才不傻,当她知晓勾陈帝君仅听得懂五成鸟语后,便终日以官话与其谈天说地。”玄水真君说起此事乃是甚为得意,因着他虽是个三十五万岁的神君却以“学海无涯苦作舟”为己任,是以能听得懂六成的南荒鸟语。
“三成,勾陈帝君仅听得懂三成鸟语。以你六成的鸟语功力,怕是难以跟凤栾曦相处。”天帝不屑地冷哼,他自小就被内定为天帝人选,是以他比旁人更显努力地在这些言语上研习,四荒官语皆是被他研习的精通得很。
在九重天当天帝、帝君,东荒狐语、南荒鸟语、西荒梵音、北荒蛇语皆需有所涉足三成,至于精通与否全看个人修为。
当年乃是勾陈帝君艺高人胆大,以三成之力诓得美人归。是以他一直觉得元安阳很是傻气,也对勾陈帝君深感佩服——以三成鸟语的功力冒充五成鸟语的功力博得元安阳好感。他虽不知当年勾陈帝君说的是哪句鸟语,但绝对敢断定绝非勾陈帝君竟会的“好。”、“谢过。”——因着此两句乃是他亲自教导的。
“纵然你能说会道又如何?还不是与天后落得和离下场么?如今本座乃以好生之德替你圆了这桩祸事,你也无须烦忧,天后已然答应了。”玄水真君摇头,在一众神皇之中,只有天帝的南荒鸟语才是货真价实的能听会道,其余皆是三成左右的功力。
“我说了凤栾曦之事,无需你与爷爷烦心!她,永远都是钧天的天后。”天帝把手中酒坛的酒喝尽,随手砸到地上来!此事本就是他之过诚然无需旁人替他圆了此事。
“第一个孩儿为何而失?”玄水真君苦笑,此话若是六万年前说,兴许就不会落得如此难堪的场面。
天帝几乎没有察觉自己今日颇为反常,平日仅以位份称呼“天后”,今日出口却频频以“凤栾曦”称呼,虽道的是她闺名,可也证明他很是记得她。
玄水真君也是头一回知道天后的闺名唤作“凤栾曦”,不得不说,凤族之人在取名字上颇有能耐,“元安阳”、“凤栾曦”皆是朗朗上口,若要有气势也不过是把名字稍作停顿便是,难怪天帝与勾陈帝君甚是喜欢连名带姓训妻。他日他孩儿呱呱落地,还需得请教凤族一番!
“着了东海公主的道,引致血崩小产了。那时,黛丝生了怡乐元君,我一心扑在这孩儿上,没注意凤栾曦小产。她,当真答应了?”虽是同为龙族,却也有天地海之分,东海公主善于丝竹自入天宫便很是得宠。也不知为何,这东海公主虽是盛宠却一直不曾有过孩儿,兴许上苍知晓她心肠歹毒,是以一直不曾让她有孕。
难怪药君与青鸾看见他之时皆是一副不欲详谈的模样,就连他自身也很是瞧不起这样的神君。孩子之事,他很是笃定凤栾曦未必会不要这个孩儿却定必不会要他这个夫君。
“天后没给你细说?啊,我倒是忘却你鲜少踏足‘琉璃宫’。诚然,你知晓又能如何?天后不会在赤霞宫长留,待得那孩儿生下来也就两三百年之事。”玄水真君轻哼一声,天后若身为男儿着实是条了不得的汉子,绝处逢生素来便是凤族的天命。
“我纵然再无能,也无须旁人替我赡养妻子与子嗣。”这两个月着实让她为难了,这后宫本就非他所属意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平衡四海八荒六合。黛丝是个好情人但也仅是如此,若论治理后宫之能力诚然也只有她凤栾曦。
凤栾曦醒来已是四日后,青鸾捧着清粥与安胎药入屋,体贴地侍奉她梳洗沐浴。凤栾曦不曾想到此番因着旁人之事竟能让鲜少生病的自己累得够呛,天宫的神仙常说南荒女仙皆是聒吵却不知女儿家皆是如此。青鸾说,这些天里并非天妃、天嫔不愿前来,而是天帝下旨何人前来惊扰天后歇息便送回原处。
凤栾曦闻言差点被口中的清粥呛到,天帝?他几时这般大发善心过?钧天后宫的天妃、天嫔皆是被他大笔挥毫赐了位份便随意点个宫阙养着,何曾这般仔细安排过什么。也罢,一连安稳地睡了四日,她的精神也算是补回来了。
“药君可曾细说什么?”喝过安胎药,她抚着仍旧平坦的小腹,没有相濡以沫,围城内偷生才是她的写照,他是帝,而她不过是臣。成亲六万年,她见青鸾的日辰要比那个当夫君的天帝多,这般缘浅的夫妻委实不值得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