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诺,宣药君,快宣药君!”天帝眼疾手快地一手搂紧她的身子,以防她重重坠到地上。他把她改搂为抱,着急地从前厅把她抱到床上。
急急唤来“凌霄台”的掌事神官——庆诺神君,这位神官原身乃是来自于西荒北海之内的玄鸟,这北海之内尚有一座幽都之山,此山之内有玄鸟、玄蛇、玄豹、玄虎,玄狐蓬尾。老天帝瞧其与天帝同岁,且庆诺神官做事颇为谨慎,自天帝被册封为天族太子之时便被老天帝拨给天帝,如今已是侍奉了将近九万年。
庆诺神官见状便领旨支了人去请来药君,药君领着仙童踩着着急的步伐前来。天帝的俊脸染上不安的严寒之气,他凝重地坐在床沿细看凤栾曦,药君难掩额上的薄汗,他也是头一回见到天帝呈现这副阴寒的模样。
闻说不过是气急所致,天帝的脸容才稍微有了血色。摒退了一屋子的闲人,他终是能静下来好生照料凤栾曦,诚然也不过是细看。
夜阑人静之时,他支颐看着睡在床上的凤栾曦,适才沐浴更衣后他已在左脸涂上活血化瘀的雪莲玉珀膏,那五指痕搁在脸上他并不感到疼痛,皮肉上的痛岂能与心伤的痛相较之。挑眉抬手戳了戳她睡得安稳的小脸,他鲜少在这儿睡是以也不曾留意过她的睡颜。
看见她睡得香甜,他又止不住地臆想她当真要休了他,堂堂天帝沦为下堂夫,着实可笑吧?适才着实是他有错在先,纵然他再如何生气也不能口出狂言。这个孩儿的未来全在他身上,他轻飘飘的一句便是永生断了这个孩儿的生死。
他的大手很自然地轻抚着她仍旧平坦的小腹,若非这个孩儿来得及时,兴许他也觅不到由头挽留她。当日听到她再次提出和离之时,他连执笔的手也抖动不已,他自问待她也算不得差劲,可她这般迫不及待的反应着实伤了他的颜面。她越是执意这般越是显得他不是个东西!
那日他一时之间被她气得不轻是以才作错决定,正如青鸾所言,她委曲求全的事儿做得太多了,既是相看两生厌,他也不再这般蹉跎她的姻缘。
他搂过她的身子沉沉睡在她身侧,错过了,兴许还能遇上别的仙子,可这失落与愧疚却永生不得补偿,她骂得不错,他确实没当好过夫君一职!当日他不过是嘴硬罢了,并非真心要与她仳离,他终是理清了自己的反常,他待她并非无情甚至情根深种得让他不欲就此生生错过彼此。
她情窦初开之时正值五岁万,遇上的乃是足智多谋的褚晓神君;而他情窦初开正值八万岁,倾慕的是新婚之夜初见的凤栾曦,只是那时的她心系褚晓神君,他气不过便从了黛丝。
“对于后宫,我以为赐个宫阙当个罐子养着便是,可养着养着她们又提出子嗣,赐了子嗣她们又要位份,甚至忘却自己的身份妄图那遥不可及的天后之位。该想的,不该想的,犹如挥之不去的梦魇般悉数涌来,我气不过便出走到东荒,在我烦心之际却在东荒之境遇见了性子温顺的黛丝——”
“可否莫再细说?妾身无意聆听天帝的□□。”凤栾曦蓦地张开双眸迸出一句,吓得天帝一脸微窘地瞪着她。“天帝莫要误会,妾身无意听墙角,不过是腹中饥饿难耐罢了。烦请借过,妾身去灶房做些吃的。”
她本是睡得半梦半醒却听到天帝在旁绵绵絮絮地说着话,初时她以为他在梦呓,直到她腹中饥饿得无法入睡才真切地知道天帝原是不曾睡下。她化作一缕青烟下了床榻,从衣架中取下披风正欲出门,却见天帝早已披了件披风。
“如今夜深,加之外头风大且路黑,本天帝陪你吧。”天帝不容置喙道。
两人鬼鬼祟祟地溜到灶房内,天帝杵在灶台旁,一时间显得手足无措,从小他便只需兼顾课业乃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凤栾曦轻轻推开他,她火速从架子上觅来面片,正是准备下锅之际又想起天帝在此,是以随口问了句“要么?”,不想天帝也不推拒。
凤栾曦适时地添加柴火又或是以铲子按压面片,看着她如行云流水般的操作,他竟觉得自己很是失败——堂堂七尺男儿却连生个火也不懂。天帝觉得自己当真对这位天后一知半解都不如,“你你不是下任的神官长么?这厨艺也委实不错。”
“元凤一族本就凋零,是以妾身与族人从小便要学会自给自足。”像是看懂天帝的不惑,凤栾曦状似无心地解析,从篮子里挑了三颗鸡蛋,天帝见状随即慌慌张张地觅来一支锅子,不想却招来凤栾曦的不屑。“何须这般麻烦,直接下锅便是。也不知天帝在东荒之事与天嫔黛丝如何作伴的,该不会滴水不沾吧?”
“黛丝与本天帝不善庖厨,加之有侍从,无需烦心。”天帝看着碗里的两颗半生熟的鸡蛋,那双剑眉蹙得更紧,“此物尚未熟透,能下口么?”
“不吃拉倒,此等人间美味,天帝这般公子哥儿自是不懂欣赏。世间美味之物不少,并非只得凤髓龙肝又或是鲍参翅肚。”从前褚晓神君时常这般笑话她,一道天旨两人各奔东西,四百年前遇见,两人早已冰释前嫌,他儿女成双,而她只得满头珠翠。
“他教你的?”天帝口中的“他”指的是褚晓神君,自褚晓神君战死,他与凤栾曦之间便平白无端地多了一桩禁忌。每当他说起褚晓神君,她的眼眸总是难掩落寞,这四百年来更是有种孤傲的疏远。
天帝看着凤栾曦以勺子把其中一枚鸡蛋摞到自己的碗里,不知为何想到她最美好的时日里相伴的是旁人,这胸口处总会涌现一种前所未有且难掩的醋意。他不甚情愿地咬了一口,半熟的蛋液飘着奇香,蔓延至面汤之中,喝了一口更是觉得“人间美味”四字所言非虚,“适才那个还于本天帝,可好?”
“后悔了?”凤栾曦笑意盈盈地把那枚鸡蛋重新摞回天帝的碗中,“我元凤一族虽呈日落西山之兆,可绝处逢生乃是凤族天命,□□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天帝也无需忧心和离后妾身活得落魄,没了天后仙禄,妾身尚有产业在。”
幸好她已未雨绸缪地在南荒开了一家饭馆子,这绣春阁乃是她六万岁之时便瞒着父母筹建的,初时不过是为了存私房钱,如今却早已成了一处老字号。她烧菜好吃便是她阿娘耳提面命所致,本是想着让她抓牢夫君的胃,如今却成了她生财之道。
“若你不曾出嫁于天族,此刻你又会是何种光景?”天帝觉得自己的阅历着实浅薄,纵然他是天资受上苍眷顾的奇才,可阅历之事仍旧多有不足之处。就如此时,他分明想问她可是记恨他间接害死了褚晓神君,奈何出口却成了不痛不痒的问题。
“兴许会个是儿孙满堂,而非这般形单只影。作后位者,后宫凋零是错,后宫繁盛亦是错,唯独没有神皇之错。”她凤栾曦纵然出嫁天族,却也算是看透了这后宫争斗。
怡乐元君之事,除却天帝与黛丝伤心欲绝,她这个天后也不好过,这么一个漂亮清白的孩子却被歹人教导得如此不堪入目。
元安阳这帝后当得如何,她尚且不敢评论,可她容得下西海公主的痴心妄想已然是很是大度,奈何西海公主人心不足竟不时挑动她退位让贤。招来杀身之祸乃是咎由自取而非元安阳容不得她之错!
她撂下筷子之时,天帝正为她的话而惆怅着,她径自收拾了碗筷拿去涮洗。天帝看着她的背影,觉得寻常的夫妻兴许便是这般,离不开餐米油盐。他与黛丝不曾有过这种相处,因着两人不善庖厨,更是因着他是天帝,这些事儿自有仙吏去担当着,是以两人不曾经历过人间烟火气。
“往后若是腹中饥饿便让青鸾去做食的,莫要这般操劳。”天帝幽幽一句,他似乎有点明白为何勾陈帝君从不在旁人面前称赞元安阳,原是免去了她被人差遣的使唤。那顿家宴便算是他老人家的好意提醒,一个女子心甘情愿洗手作羹汤不过是为了所爱之人乐意去操劳。
“小事一桩何须劳师动众?你等皆是以妾身作养育孩儿的罐子。也罢,妾身定会把自身将养好,妾身腹中的孩儿才会长得好。话说,安阳的肚子这般快就显露了。”凤栾曦嘴里说着别人的孩子,可眼光却是透着母爱地看着自己的小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