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鬓挽(16)

作者:求之不得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李彻觉得很有些恼,连匹马都有梦魇吗!

但恼火过后,李彻很快平静下来。

等他静下心来,好似才从这呼呼的灌风声中仔细听出些许端倪,灌风声时大时小,时长时短,所以这隐在灌风声中的说话声听起来便是断断续续,隐隐约约的。

要从这断断续续,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中辨别出是谁,很有些难度,但李彻觉得这说话声有些熟悉。

在东昌侯府的马场内,他总共见过的人都没几个,要说熟悉,最多只是楚洛和马场的饲马小厮几个。

楚洛是女子,这声音分明是男子的;马场的小厮大都年轻力壮,声音洪亮,但这声音……分明低沉厚重,不是年少之人……

李彻眼珠子不断得转动着,试图从这半是梦魇,半是魔怔的状态中尽快清醒过来。也许是他的努力真有效果,他耳边灌风般的声音真的渐渐散去,李彻深吸一口气,似是拨开迷雾后,老沉的声音传来,“陛下昏迷已有六七日了,眼下还能勉强喂药和汤水,也能撑些时候,但长此以往,怕是会龙体受损。”

是太医院院首娄金清?

李彻僵住。

此次前往文山祭天,娄金清是随行的太医,有娄金清在的地方,一定是文山!

李彻心底砰砰跳着,是他的意识回来了吗?

方才他以为还在东昌侯府的马厩里,李彻并未多留意,而眼下,他分明身在床榻上,不是马厩内的草垛里,床榻是柔软的,身上还盖着锦被。

李彻的眼皮虽然睁不开,但有昏黄的灯光透过眼皮传到他的意识里,屋中还点着他惯来喜欢的檀香!

是文山脚下的行宫!!

李彻近乎确认,他眼下就躺在行宫内,他的寝殿里。

李彻只觉一股狂喜从心底窜起,他想挣扎着起身,但就是动弹不了,整个人就似石化了一般,不受他控制,除了呼吸,他连眼睛都眨不了。

方才的说话声后,娄金清似是告辞退了出去。

另外两道脚步声一前一后临到他跟前,在龙塌前驻足。

其中一道声音,就是先前李彻在嘈杂的灌风声里听到的那道沉着冷静的声音,“再有官员问起,就说陛下还病着,不想回京途中折腾,太医也嘱咐在文山养病,等过些时日再启程返京。”

太傅!是太傅!!

李彻心中激动。

殿中,另一道声音应道,“太傅所言极是,下官照此去做。”

这声音是封连持!

封连持是他新晋提拔的左相,在朝中威望还不算高,他是打算日后重用。

他眼下还昏迷着,朝中这些世家封连持怕是镇不住,此番多亏有太傅在,朝中上下还是很忌惮太傅。

太傅和封相都是他信任的人。

有他二人在文山坐镇,所以迄今为止,朝中上下还未生出旁的流言蜚语来,都道他是染了风寒,在祭天时忽然昏倒,而后遵太医医嘱,在文山将养,就近处理朝政。

李彻耐心从听封连持口中听他说起自己昏迷这六七日来,文山这里发生的事情,李彻先前悬着的心仿佛也陆续安定下来。

稍后,又听封连持叹道,“方才听娄太医的意思很隐晦,若是再隔十天半月,陛下还是醒不过来,便要做好醒不来的准备……”

太傅双手覆在身后,虽没有应声,但重重叹了叹。

两人都想到同一件事 —— 陛下自登基以来,一门心思放在新政和改革上,后宫空无一人,膝下连可继承皇位的子嗣都没有。一直以来,朝臣都在担心皇室开枝散叶的问题,唯一不急的似是只有陛下一人。

若是半月后,陛下还未醒来。

遇刺昏迷的消息传出,恐怕陛下的叔父,兄长都会蠢蠢欲动,届时长风免不了陷入混乱的局面中。

太傅喉间轻轻咽了咽,叹道,“陛下会醒过来的。”

封连持垂眸颔首。

太傅和封连持先后出了寝殿。

如今寝殿已不让外人入内,只有在文帝近前伺候的内侍官,宫女,侍卫和太医,太傅,封相几人。

太傅和封连持刚出了寝宫不久,便有端着水盆的内侍官上前,跪在龙塌前。

先前太医院院首亲自替陛下喂了药,眼下,内侍官上前替李彻洗脸。

温热的水汽占在脸上,李彻竟然都能感觉得到。

李彻的眼珠来回转动着,拼命想要睁开眼,呼吸也越加急促,但内侍官面前伺候的人却依旧安静得躺在龙塌上,同往常一样,没有半分动静。

李彻咬紧牙关,他要怎么才能醒过来!

李彻急如热锅上的蚂蚁。

内侍官替他擦完脸,又伸手抚起他的手,拧了毛巾替他擦手,李彻攥紧掌心,似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内侍官正用温热的毛巾替他擦拭着掌心,忽得,只觉他掌心轻轻颤了颤。

内侍官愣住,他先前可是错觉?

内侍官一面惊讶抬眸,看了看龙塌上的文帝,一面诧异低眉看向文帝掌心,只见文帝的指尖确实肉眼可见得动了动。

内侍官大惊,“陛下?陛下!”

李彻也愣住。

耳旁继续是内侍官惊喜又慌张的声音,“快快=太医=太医!”

“陛下!陛下!”

忽得又参杂了旁的声音,“轻尘……轻尘……”

“陛下!”

“轻尘?”

李彻只觉得脑海中两道声音相互交织着,一时让他分不清在何处,亦吵得他头痛欲裂一般。

等他终于在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清醒,“嗖”得一声站起起来,喉间重重咽了咽,才发现周围还是早前的马厩。他喘着粗气,一脸错愕,身前的人还是一直照看它的饲马小厮。

李彻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他不是在文山行宫内了吗?

怎么又?

李彻脑中一片混乱。

而轻尘得突然站起,给饲马小厮吓了一大跳,径直往后,一屁股跌坐了下去。

这好端端得,一惊一乍,他方才来看它时,怎么唤都唤不过来吃草,他以为它那根筋又抽了,又开始绝食。等打开马厩进去一看,却见轻尘侧躺在马厩里,一动不动。

饲马小厮吓坏,上前又唤,又推它,但它似是根本没有动弹。

饲马小厮心中大骇,伸手去摸,分明还有呼吸在!

饲马小厮这才开始蹲在它面前拼命推它,和唤它的名字,但它一直都没有反应,在小厮心中觉得十有八.九坏事了的时候,它又“嗖”得一声站起,如一颗松一般,吓得饲马小厮直接往后跌到坐下。

这马真是的!

饲马小厮心有余悸,拍拍屁股站起来,也才见轻尘似是早前呆滞的目光才缓了回来。

小厮感叹,“祖宗!你这又是做什么!”

他是真心实意觉得它是祖宗!

自从它来了马场,绝食过,逃跑过,将人摔下来过,还险些伸蹄子去踢人过,简直集各种幺蛾子与一身,旁的所有的马加一起事情都没有它多,不是祖宗是什么!

但它确实很通灵性。

饲马小厮上前,一面叹气,一面伸手抚它的鬃毛,轻声道,“我知道你小子特别,哥我见的马多了,没见过几个像你一样跟个猴精儿似的,会听人说话,会看人眼色,心高气傲,还会见人下菜碟……别说我昨日没看见,你分明是特意怼二公子的,最后还踩了他一脚,是不是?”

李彻果真转眸看他。

见它这般表情,饲马小厮“嘿嘿”笑了两声,轻声道,“我就知道你听得懂人话!轻尘,重新认识下吧,我叫唐叶,在马场里你暂时归我管。既然你归我管,那我就有义务提点你,我知道你护你家主人心切,但私下说,二公子真正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这次他觉得是意外,也压根儿没往你身上想,但若是还有下次,他肯定收拾你,届时我也抱住你,你就听话些,配合些,老老实实待在马场里,等六小姐回了京中,你跟着安安稳稳回京中就是,我俩之间也算缘分一场,可好?”

看着端在眼前,同自己一脸诚恳商量着的小厮唐叶,李彻心不在焉。

他想的都是自己先前还在寝殿内,但醒来却还是在马厩里。

早前的一定不是梦,梦不会那么真实……

太傅,封相的声音都是实实在在听见的,内侍官给他擦脸的毛巾上的温度他也能真实得感觉到。他是还活着,只是一直都在昏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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