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媵人并不多,君照影也不喜有人服侍,所以是流萤在忙活着布菜。
元霜仍旧是不言不语地自斟自饮,即使中午酩酊大醉过一场,也没能消磨她的酒瘾;齐嫣语的笑容很自然,甚至时不时朝花绯月点个头;慕凡则专心吃着菜。
舒弦墨看样子并不是很有食欲,勉强动了动筷子就没再吃了;南黎更是冷冰冰的,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君照影素来话不多,此时更是沉默,众人看着她的脸色不好,也未敢说话。花绯月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更加不敢乱看乱说,只一口口吃着菜肴。
“元霜。”
君照影开口。
元霜闻言抬眸,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收敛了些醉态,答道:“在。”
君照影沉吟了一阵:“近些日子,动乱迭出。你过几日,就带兵启程去北边吧。”
君照影说的“兵”自然不是影卫,而是正正经经的军队。
元霜不仅有影卫统领这个不太能上得了台面的身份,也是有军职的。
此言一出,元霜的手僵在了桌上,似乎能听见自己脖颈的转动声:“什么?我……”
元霜蓦然想起了舒弦墨先前的话——“你调戏了将军带回来的那个女人。”不禁骤然看向舒弦墨。
她并没有想到,舒弦墨说的竟然是真的。
舒弦墨露出一个早已了然的眼神,自顾自舀着羹汤,并没有回看元霜。
元霜自知君照影下的命令不可违抗,更何况,那伙人已经在北边烧杀抢掠很久了,为非作歹,无恶不作,元霜亦是早就想一举歼灭。
元霜深吸了口气,又露出了往日的神情,眉微挑,嘴角勾出一抹笑:“将军说的可是北边的那一队鲜卑军?听闻他们骁勇善战,锐不可当。我若一个人去,怕是应付不来。”
“你要带谁?”
“自然是……恳请军师和我一同前往了。”
第十二章 追月
花绯月低着头,完全不敢参与她们的对话。
其实她也没大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反正低头吃饭就是了。
看样子像是君照影指派元霜去战鲜卑军,而元霜又指名要舒弦墨也一同前往。
花绯月不明白为什么元霜的眸中隐含着怒气,而舒弦墨表面平静,又带着一丝惊讶,两个人看起来都情绪不稳,格外渗人。
君照影沉吟片刻:“准。”
舒弦墨一向宠辱不惊的面容似乎裂开了一丝缝隙,嘲讽地勾了勾唇角,从齿缝间挤出了两个字:“遵命。”
流萤为花绯月斟了一小杯酒,笑道:“元统领一向所向披靡,此次加上军师,更是如虎添翼。”
元霜也露出了微笑:“借你吉言。”
君照影满意地点点头,转头道:“空瑾。”
此话一出,慕空瑾的汤匙直接掉到了地上,坐在她对面的齐嫣语已经脸色难看到说不出话。
除了花绯月,在场之人大概只有年纪最小的慕凡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君照影在为花绯月出气。
慕空瑾内心叫苦不迭,谁知道一向大度的将军这么在意这个舞女?
今日,元霜酒后调戏了她两句,便被北调去战鲜卑军;就连没有及时阻止的舒弦墨也遭了殃。自己和慕凡更是任凭坐视不理,想必……
却听君照影又道:“追月时节将至,你和慕凡可趁休沐回门陪陪祖母。”
慕凡年幼,听不出言下之意,欢天喜地地谢过君照影;慕空瑾自然是懂,只得不无苦涩地谢恩。
齐嫣语仍然在笑着,却把自己笑出了一声冷汗。
对待这些心腹手下尚且如此,将军会如何处置自己呢……
不过她担心的并没有发生,之后,这一顿晚宴再无风波,一如往常地结束了。
君照影朝花绯月伸了伸手,花绯月犹豫了片刻,握住了君照影的衣袖:“将军?”
据她所知,君照影的寝殿就在她们用膳的地方后面,花绯月不明白为什么君照影还要领着她出门。
“不回寝房吗?”
君照影歪了歪头:“带你去个地方。”
花绯月点点头。
月色如洗,两人顺着后花园走到了一处上着锁的房间门口,台阶上也布满了灰尘,看样子许久没人打开过了。
花绯月没问这里是哪,她隐约感觉到,这里对君照影来说是个重要的地方。
君照影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锁,轻轻推开了木门:“来。”
房间里一片漆黑,君照影又不知拿了些什么点燃了一小盏灯,只能勉强照亮一小片地方,却也够花绯月看清了这个房间的大概布置。
这里似乎是个杂物间,堆放了一些书卷、画卷等物品。
君照影示意她坐下,花绯月便找了个椅子坐下了。
“追月节要到了。”
君照影丢下这么一句突如其来的话,花绯月却懂了她的意思。
每年追月时节将至的时候,阖家都会团聚在一起,做些糕饼吃食祭月,共同赏月、看桂花。
花绯月想,君照影无父无母,每年到了这个时候,都难免会触景伤情。
自己又何尝不是呢?花绯月也时常想念不知是否还健在的父母,幻想着如果自己跟他们生活在一起,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君照影从一个木柜中拿出了一卷画卷,轻轻在桌上展开,上面画的是一位起舞的美人。
她有着蓝色的眼眸和纷扬的发丝,身上穿的并不是寻常中原的服饰,而是宽裙摆、长袖摆的胡服。
花绯月忍不住道:“这是……胡旋舞?”
宫里是不让跳胡旋舞的,也不让穿胡服。
而今战事四起,朝臣上上下下都仇视异族,所以花绯月也仅仅是大概知道胡服长什么样子而已。
“这是我母亲。”
灯下,君照影轻轻抚摸着画卷,投出一片影子在身后,干涩的声音中似乎饱含着无限怀念和惆怅:“她去得早,我对她……也了无印象了。只记得,她跳胡旋舞很好看。”
那个晚上后来发生的事情,花绯月记不清了。
只是,当时君照影的那个眼神忽而在花绯月的心里刻下了一道烙印。
不日,君照影便莫名忙碌起来了,说意外,却也不意外。
大将军一职注定事务繁多,君照影即使是下朝后,也时不时会被召回宫中。
花绯月一开始还有些不习惯,过了几日也就渐渐适应了。
不过作为府中一介闲人,既不像君照影一样身担重任,也不像元霜、舒弦墨一样有任务在身,更不像慕空瑾、慕凡两姐妹一样需要暂代影卫的每日操练,花绯月着实觉得生活变得有些空虚。
毕竟以往的日子都是在舞坊日复一日的练习中度过,从小到大,花绯月还没过过这么轻松的日子,非常闲不住。
正是童趣年纪的苏流萤则成了花绯月主要解闷的对象。
君照影并没有不让花绯月出府,只吩咐下人对花绯月有求必应。
于是,在某个风和日丽的清晨,君照影前脚刚出门,花绯月和苏流萤就后脚偷偷摸摸也跑了出去。
追月节将至,都城内十分热闹,各处摊贩更是从凌晨开始就张罗吆喝,正是一番颇为繁华的景象。
苏流萤虽小,对这种事情却是轻车熟路,拉着花绯月到了一条人最多的街上。
花绯月没怎么出来逛过街,有些束手束脚,不过姑娘家们天生就对这种事情感兴趣,有苏流萤带着,她便也渐渐没那么拘谨了。
苏流萤笑道:“花姑娘,想不想买河灯?”
在八月十五那一天,姑娘们都会将自己的心事愿望写下来放进灯里,再去将灯放入河里,让它顺着河流漂走。
据说这样,不论写下的是什么,心愿都可成真。
花绯月心下一动,两人刚好顺着人群走到一个卖花灯的摊子旁。一个中年男子在不断吆喝着,见二人停留,忙笑道:“姑娘可要买河灯?我这都是自家媳妇儿亲手做的,保准好看。”
苏流萤本就话多,和卖灯的大叔很快就攀谈上了;花绯月则打量着各式各样的河灯。
她一眼就看中了一个做成小狗的灯,身体被涂成了灰色,煞是小巧可爱,还张嘴吐着舌头,一幅忠心耿耿的模样,令花绯月不禁想到了某位将……呃不,这种大不敬的话,她自然是不会讲的。
这厢苏流萤也挑中了一个小兔子的,花绯月正准备掏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