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此刻站在那里的是徐采薇,她一定不会怀疑她逢场作戏,八面玲珑的本事,但那是柯柔,是曾经十分看不惯徐采薇甜言蜜语,哄得甲方服服帖帖的柯柔,是最看不起不拼本事,全凭关系吃拿卡要的柯柔!
怎么忍心让她口是心非的应付。
云雨掉头冲回去,极力克制着自己,努力堆着笑,将那老男人的手推开,拉上柯柔往外走,大声说:“人多,面多,我一个人搞不定,多一个人能快些,各位领导还是先吃着,加菜马上就……”
那老男人反手向她抓来。
云雨躲闪,划落的手正好从她裙子上捞过,柯柔忍不住尖叫。
这时,里头的人都停下觥筹交错,目光朝这头挪来。
那杨总偷偷摸摸小心思也就罢了,当着其他人,也不好做什么,反而还有些丢面子,一时间脸上凶色毕露,推推搡搡,三个人往外。
出门外就是一条长走廊,为了避让,一个人也没有。
幸好,为了观景,包厢修在尽头带落地窗,往走廊的另一侧开有一道小后门,正对停车场。
昏暗的夜色里,一辆熟悉的车驶了进来,后座下来个男人,跌跌撞撞跑过来,一手拉住云雨,一手对他醉鬼老男人就是一拳。
“爸爸!”
云雨看清楚来人,鼻子一酸。
屋子里的人都挤了出来,武经理刚吐完回来,一看别说醉酒,魂差点都丢了,赶紧过来拉劝。
云仕臣指着人鼻子骂:“我女儿也是你能动的!你再他|妈动手动脚,看老子打不打你!”
这时,有人端着酒出头。
约莫是认出云仕臣身份,卖他个面子,□□脸讲和,毕竟都是酒桌上混的大人物,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大概发生了什么,他云仕臣早年发家混道上,不可能从来没有“伏低做小”过,喝杯酒,这事就这么过。
“原来是云老板,误会,定是误会,这样,我出面,罚酒一杯,这事就算过,以后工程项目有机会,还要多仰仗。”
云仕臣看了一眼,却没有接那杯酒:“不必了,我们大概也没有什么合作的机会。”
云雨张了张嘴,从小到大,她还没见过父亲这样硬邦邦的样子,所谓商人,商人气质在身,历来都是风趣圆滑。
都是为了她。
她心里既震撼,又感动。
“走吧。”
云仕臣不再多话,拉上云雨往外,一边招呼司机把车开过来,一边低声闲谈:“你妈说你想吃山核桃,正好有个客户送了些来,我想着周五,顺道来看看你,本来没想进来,可是打你电话打不通,正好碰到你们公司的同事,一问才知道……这可给我气的,我捧在手心上的宝贝女儿,怎么能去给人端菜倒酒呢!”
云雨拍了拍他的背,反过来安慰:“我在家可没少端菜倒酒,老妈还说我一天到晚在屋子里懒得不动,你那会怎么不说话。”
“这……”
云仕臣憋不出话,哈哈大笑,过了好半天,才幽幽长叹:“我年轻时候赔笑脸赔惯了,知道这当中,关系维系的不易,换作其他人,我都不会推那杯子,但是你不一样,你是我的女儿。”
云雨坐在车里,垂下头,难得露出愧疚和遗憾:“对不起,爸爸,成人世界的规则,我一直都学不会,学不会弯腰妥协,也学不会隐忍折中,当初我不想听从你的安排,就是因为知道生意上有许多‘不得不做’,所以才来到这里,醉心于工作。”
云仕臣拍了拍她的头,轻声问:“你怨恨爸爸让你学电气工程吗?”
尽管这些年发家了,为了弥补学历上的不足,也利用闲暇上过函授,该考的专业证书也不少,可他始终遗憾当年没能读个好大学,甚至做研究。打心里,云仕臣还是觉得自己有些土,一直想撕掉暴发户的身份,成就所谓的书香世家,走知识分子的路线。
当初云雨选择方向时,他做过不少工作。
看云雨没开口,他又叹:“如果我让你学艺术,学哲学,学天文历史地理,那是不是要高雅得多。”
云雨摇头:“爸,你说过,三百六十行,行行都很高尚。”
云仕臣用力在膝盖上捶了一把:“可是爸爸后悔了!”
云雨拉住他的手臂,紧紧握住,脸上浮起温柔的笑容,耀眼而灼热,宛如黑夜的启明星:“爸爸,我其实很喜欢。”
☆、036
036
云仕臣的车驶离项目时,梁端刚从A市赶回来,与他们擦肩而过。
计财部的老大招呼人往里走,工程部那老色鬼狠狠剜了一眼武经理,盯着那车牌,气得咬牙切齿,将杯子一甩,失态地骂了一句脏:“真以为自己是天王老子,不就一臭有钱的,像没给谁当过孙子一样,信不信老子……”
梁端站在树下,黑着脸,拨通电话。
对面传来苍老却仍旧威严的声音,当先是一通臭骂:“臭小子,终于想起我这个老不死的了,端午你妈喊你来吃饭,你怎么不滚过来?跟你爸一个臭脾气,你别忘了,你虽然姓梁,但也是我贺家的长……”
梁端打断他:“外公。”
“怎么?值得你给我打电话,得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我想请您帮个忙。”
“小兔崽子,敢情我是你跑腿的?”
“我下次回来吃饭。”
“和着这是交易?”
“您说帮还是不帮?不帮就算了,我问问韦叔叔……”
“小兔崽子……”
电话那头的老人还没骂完,听筒里传来占线声,怄得他半天说不出话,过会把电话摔桌上,嘟嘟囔囔:“帮,帮个……嘿,说句想外公回来看看,有这么难么,小兔崽子,”他重重一叹,去拿手机,手机却不怎么灵光,只能招呼个人来,“老韦家的那幺崽子回大院了吗?问问他,梁端都跟他说什么了。”
同一时间,柯柔怔怔地站在台阶前那盏昏暗破旧的指路灯下,茫然无助地望着云雨离开的方向。
那醉鬼回包厢时恶狠狠地撞了她一把,她跌跌撞撞寻扶手时,刚才端着杯子劝酒的男人走出来,在老色鬼的肩上拍了拍,一脸严肃:“本就不占理,我劝你不要乱来,这次可是真的踢到铁板,我刚刚接到电话……”
两人往里走,声音渐小,柯柔听不清,但她看得见,那老色鬼一个激灵,突然酒醒,非但不找茬,反而还跟武经理美言,一个劲说是自己喝高了添麻烦。
——“爸爸!”
刚才云雨没喊之前,那男人就冲了过来,能雇得起司机,开得起那样的车,面对指挥部有头有脸的人物还能面不改色的人,想必势力雄厚,并不简单。
看看人家的爸爸,再看看自己的。
家里那烂赌鬼,只怕按头道歉第一名,从小到大,不管自己占不占理,总是被逼着点头哈腰认错。
一时间,她不知道该嫉妒,还是该难过。
原来她和云雨不是同路人,原来她们之间,有着这辈子都跨不过的鸿沟。
“柯柔,别傻站着了,快去帮忙收拾。”
武经理摇头晃脑地出来,这一顿饭吃得着实不是滋味,今晚这事,还不知道怎么收场,他现下巴不得把这些老爷全都送走,赶紧打电话往公司那边透口气。
柯柔想甩帕子,但终是忍住,除非她不打算在这个行业混了,否则,除了造价,她又能做什么?
没有别的技能和经验,一切从头,怕不是得去打零工。
她看了一眼正把骨头渣滓往脏盘子里抹的后厨阿姨,努力平复心绪,最后埋头过去接。盘子里的红油倾洒出来,透过双手指缝,溅了她一身。
“哎哟,纸巾,不,拿块布来!”
后厨阿姨帮她喊了一声,柯柔拿着湿抹布简单擦了擦,想起口袋里的手机,暂时取出来扔在一边。
云雨的电话打进来,连打了三个,都没接上。
那一头,回家的姑娘也急得不行,赶紧给徐采薇打电话:“采薇,你不是在回来的路上,帮帮忙,回来的时候看看柯柔,帮我跟她道个歉,我爸把我拉走了,事出突然,留她一个人在那里有些过意不去。”
徐采薇并不清楚始末,摆摆手:“嗐,不就去端个盘子,我刚来也干过这活,等甲方都走了,我们也就洗洗睡了,她这么大个人,还照顾不好自己,你明天调休,回去就回去,这不正常得很,道什么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