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彼端(36)

“我能跟一群大男人说吗,多不好意思开口。”云雨彻底没了脾气,像只乖绵羊一样,只能嘟噜呢喃。

连梁端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话多反常:“你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你要是出了事……”

云雨没有力气,手指顺着他手臂的衣服面料往下滑,滑到见肉处,这才发现他整个手都在流汗。

不知是累的,还是紧张。

也不知怎地,云雨鬼使神差将自己的手按在他的手背上,身边的男人脚步一趔趄,终于安静下来。

司机接到电话就在外头候着,本想给两人送去镇上的医院,但被云雨拒绝,只说稍稍躺一觉就好。

于是,转头就近给他们拉到镇上的安置小区。

这片搞工程的,不少人租住在里头。

上车再下车,云雨可不好意思再教他抱着,硬是撑着他的手臂走到五幢二单元三号,刚裹着薄毯子在沙发上躺下,就听见擂鼓般的敲门声。

梁端正在淘米煮粥,穿着围裙急吼吼出来开门,云雨支起脑袋看,差点笑岔气。

她这笑好歹憋着偷着,就算被发现,念在是病人,也不会被计较,但是顺道过来慰问的关胜无疑撞在枪口上:“我刚从指挥部那边过来,武经理听说了这事,喊我过来瞧瞧,你们没事就……哈哈哈哈,梁哥,你这是什么造型。”

梁端面无表情把门拉上。

“诶,别别别,息怒,我什么都没看见。”关胜掰着门边,和他对峙了好一会,又是赔礼,又是甜言蜜语,这才把人哄回厨房。

云雨虚弱地说:“随便坐。”

梁端探出个头来:“让他站着就行!”

关胜果然没坐,顺手摸了一把桌上的瓜子,就搁那垃圾桶边磕得贼起劲:“美女姐姐,你不知道现在项目上传成什么样子了,梁哥英雄救美,是一个打横,把人抄起就走,那叫一个气急败坏。”

云雨被逗得哈哈直笑。

哪知小关却突然严肃:“我没逗你,他是真的着急,听说他前公司就出过安全事故,他很好一朋友就在那场事故中不幸罹难。”

梁端“哗啦——”一声把门拉开:“关胜,吃的还堵不上你的嘴!”

小关见势不妙,立刻扔下瓜子,脚底抹油:“我突然想起还有事,就不用留我吃饭了,我看也看了,这就回去汇报——”

关门前,他还又扯着嗓子喊:“……汇报你们的二人世界。”

☆、031

031

门后,剩下云雨和梁端大眼瞪小眼。

气氛尴尬。

“别听他胡说。”

梁端脸红到耳根,来来回回几次垂眸,而后将盛满粥的瓷碗放在沙发旁的小茶几上,将表情掩在阴影中。

云雨恰好抬头,与他相对,轻声说:“对不起。”

梁端手一颤,差点把碗掀翻。

云雨又说:“那个时候,我确实做得不对。”

她说的是初遇那天,她在航站楼临边拿手机视频,虽然知道错,也认了错,但心里始终有股子抵触,抵触梁端的行事风格,下意识为自己辩驳。

梁端抽出纸巾,擦了擦沾在碗口和手指上的粥,开始回忆——

“那口电梯井没有围栏,又是下午四五点,天阴,楼里视线很不好,下头有施工员在催早点收工,我当时向外应了一声,没看住他,转头人就……”

“我没想过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云雨手指卷曲,心中如悬,不由自主想要握持住东西来缓解那份惊颤。但她的手在触及瓷碗边沿时忽然收了回来,掀开毯子,想要下地给他个拥抱。

但梁端早已察觉。

陷在痛苦和自责之中的他,忍不住向后小退半步,阻止住了云雨的动作。

所以,当他和云雨在航站楼相逢的那天,看她不顾安危,站在楼体边沿跟人视频时,心里十分气愤。

和着之前的印象,他觉得,那不过是心血来潮,来体验生活的千金小姐,只为了一点点莫名其妙的谈资。

梁端忽然谑笑一声:“在那之后,公司让我去做了心理干预,我就这么浑浑噩噩过了一周。我没想到这件事上了新闻,那天,我接到了我妈的电话,在这之前,她已经很久没再联系我,久到我都快忘记她这个人。”

“她很慌张,说话都在发抖,可我没什么好说的,就挂了电话。”梁端抬起头,灯光映照在他的瞳子里,仿佛幽夜的星火,“不知道是不是出于亏欠,亦或者幡然醒悟,她找到了我爸,说不论怎样,就算是调岗换工作,也不要让我再待在一线。”

云雨小声问:“那叔叔怎么说?”

她其实能够理解贺雅倩的做法,不论怎么说都是自己的儿子,过去为了新的生活、新的家庭多有忽视,但现在功成名遂,有能力给予更好的,自然不想孩子受苦。

何况,这不只是受苦,搞工程的,上工地的,哪有绝对的不危险。

即便是自己,在来这里的时候,父亲也是一再强调,一再确认,纵使现在同意,可若是有丁点不好的苗头,也会尽力扼杀在萌芽中。

贺雅倩还只是劝,如果是自家老爸,只怕早就杀到工地现场,直接一纸辞职信给武经理扔过去。

“他?他自然是随我。”梁端叹了口气,伸出两指,在额头上按了按。他本不欲提及过去,可面对云雨,不知怎么,心中总有倾诉的冲动。

而后,他又接着往下讲:“我能想象到他们不欢而散的场景。”

“嗯?”

“听外公说,其实爸妈年轻时感情甚笃,我妈力排众议非要嫁给我爸,可最后最先放弃的却也是她。在我的印象里,小时候他们感情很冷,因为搞工程,我爸一年四季跟项目在外流动,数着日子回家,一回家就吵架。”

梁端退到墙根下,跌坐下来,将手搭在膝盖上,脸埋在阴影下,停顿许久,才喃喃道:“你知道吗?我妈走的时候说,她以为她这辈子不会像其他的女人一样,败给钱,败给柴米油盐,却没想到,败给了工程。”

依贺雅倩的背景,有钱有权,但凡梁端的父亲肯妥协,早就是稳坐钓鱼台的重量级别人物,何必再吃风吹日晒的苦。

可见,有的人是真心痴迷,为了事业,放弃安逸的生活。

这与世俗的追求截然相反,可在那个年代,有如此奉献精神的人,似乎又并不让人觉得奇怪。

梁端以一种不知该形容为痛快,不屑抑或是苦涩的口吻继续说道:“她可能是真的慌了,送了我许多东西,甚至动用了关系,直接找到公司高层,强行把我调离,我不胜烦扰,后来就辞职了。”

云雨蹙眉:“你恨她吗?”

没有答案,因为她很快自己回答上:“……不,你不恨。”

梁端眼前一亮。

云雨接着说:“不然你也不会到这里来搞造价工作。你顺从了她的心意,不一定是为了避免麻烦,而是你理解她,并且同情她。”

没有人会觉得一个母亲独自在家带孩子是一件幸福的事情,梁端比她想象中的要心思细腻。

饶是如此,猜中七分,云雨心中仍有疑惑未解。

她没耐得住好奇,问出了口:“你不想伤她心,为什么不直接转行呢?你看现在网上,问就是劝退土木,问就是红桶跑路,造价其实也无法避免。”

有人死在自己的面前,甚至还是认识多年的好友,这种感觉不好受,心理承受能力差一点的,说不定会留下终身的阴影。而工程技术和造价虽然在工作上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说白了,还是两种体系,转岗,意味着横向大跨一步。

是彻底放弃过去,更要有从头开始的勇气。

屋子里静悄悄的,梁端起身,始终没有回答那个问题。

云雨目光落在他攥起的拳头上,那一下子,忽然明白,她迫不及待喊出那个答案,赶在他往厨房去之前:“其实在你的心里,从来没有放下过曾经的梦想,对么?”

所以,那个雨天,卓白表示遗憾时,梁端才会展现出不耐烦与不屑,伪装不过是掩饰被说中的窘迫。

梁端继续往前走。

云雨从沙发上跳下来:“我是说成为建筑工程师!”

他不停,云雨就光脚踩地,冲过去抓住他的手臂,颤抖着声音问:“是因为赌气么?是么?”

梁端苍白地笑了一下,温柔地抹开她的手:“喝粥得吃点下饭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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