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克劳福德身侧,将这番场景牢记在心底。说不定什么时候汉尼拔会想要他描述它。或许他会对威尔的心态更加感兴趣,事前,当中,之后,但他也有可能会想要将这番安排先在脑中形象化起来。有几堆衣物翻倒在地浸透了血迹。威尔心中有那么一小部分在疑惑,到底他是怎么错得这样离谱让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还漫不经心地站在这儿观赏自己的犯罪现场。然而他并不是真的漫不经心。但他也没有愤怒,更没有惊恐。他只是心情平静。他感觉到和平,强大,骨肉中渗入一种全新的感受,但这感觉并不坏。好像一切本该如此。
克劳福德将他遣走,警告他不许再悬挂起床单。
这一次威尔等了四个钟头汉尼拔就被送回来了。他还是一脸倦容,但医生们声称他死不了,而且他们中没人喜欢他。在健康的状态下汉尼拔确实能帮得上不少忙,但他惹怒过不少医生,威尔毫不惊讶他们恨不得尽快摆脱他。
“到底,你做了什么?”牢门一关上,汉尼拔就咬牙切齿地问道。他生气了,威尔明白,他真的非常生气。
威尔坐到床铺上。他刚杀了人,精心策划的谋杀,还开膛剖腹地展示了尸体。他还撒了谎,并且蒙混过关,逃脱了罪责。
“他们逮不住我的,”威尔说。
“你这个愚蠢透顶的小白痴,”汉尼拔松了一口气,“要是他们拆穿了你,让我不得不留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会先亲手把你给杀了。”
第十四章 完
Chapter End Notes
※1:纳粹党口号。
第15章
威尔曾想象过他落在汉尼拔手中的一千种死法,一千种各不相同,但他没法确切指出到底会如何发生。汉尼拔的手段完全无法预料。除了惯常的折磨与器官摘除,他没有一贯的行为模式。威尔愿意设想汉尼拔对他的处置可能与别人不甚相同(有时候威尔会精确地回想起“别人”的数目,但每当记起时相比上一次都会稍微不那么惊恐一点,只是个数字而已,终将尘封在FBI的档案库里),但他才不想为汉尼拔会不遗余力杀死自己这种事情感到自鸣得意。
“那你会怎么做呢?”威尔不及细想就问出了声。
接下来的这段沉默还真是意味深长。如果能下得了手,汉尼拔都想朝威尔脸上揍一拳。“从我床上滚下去,”汉尼拔说。他自己从轮椅挪到床上,挥开了威尔试图帮手的意图。
“汉尼拔,”威尔觉得自己似乎迅速失去了对局势的控制。
“我累了,”汉尼拔说,“就当帮我个忙,安静点吧。”
他好像刚刚才第一次意识到那本书仍然放在床上。他拾起它,在手中翻转了一下,让它直接滑落在地。他仰躺下去,双手折放在腹部,就威尔看来他是打算立即入睡了。
威尔坐到床沿上,汉尼拔都懒得纡尊降贵睁开双眼。“不,威廉。”
威尔再次站起来,局促不安地卡在椅子与床铺之间。他有点不舒服了。“汉尼拔,”他再次祈求道。
汉尼拔再次沉默以待。简直是孩子气的幼稚行径,但毫不夸张地说,这是汉尼拔目前唯一能对他施加的惩罚。于是他这么做了。可威尔却觉得这比被他揍伤更加难过。
威尔坐到地板上,双手抱膝。安德鲁斯踢中了他的腹部,他的肚子仍然在疼,头也开始疼了起来。“我向那伙拉美人要来了刀子。路易斯说如果我杀掉安德鲁斯就不欠他们的了,所以我现在跟他们两清了。我等到你回来才采取行动,这样就有了不在场证明。我去了洗衣房那边,安德鲁斯尾随着我,我把他给杀掉了。我不知道你还想知道什么,汉尼拔。奏效了。完事儿了。克劳福德抓不到我的小辫子。”
汉尼拔睁开眼睛看着他了,他的目光之中渐渐显露出惊惧。他挣扎着坐起身,威尔蹦起来从自己床铺上抓下毯子和被褥团成一团塞进汉尼拔身后给他当做靠垫,让他坐得轻松一点。“我才没有担心克劳福德,”汉尼拔嘶嘶出声,“我担心的是雅利安兄弟会的报复。※1”
他们在医护病房给汉尼拔注射的药物开始显出负面效果来。他不禁靠上了威尔给他做的靠垫。他的语调开始变得含糊起来,异国口音愈发地沉重。他花了一会儿才理清思绪。
“如果他们认定了是你干的,你就惹上非常严重的麻烦了。”汉尼拔说,“我担心如果我离开后不得不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你不再有安全可言;而即使你出去了,他们也不会放过你的。”
“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汉尼拔。我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汉尼拔挺直的脊背放松下来,完全将重量交付在靠垫上。他的敌对情绪消失了。“那不在我们的交易范围内,”汉尼拔冲着威尔微笑起来,有点依依不舍。汉尼拔眼眸中深藏的情绪简直叫威尔震惊,着实意外,还有他嘴角弯曲的弧度。威尔不愿意对那种感情下个定义。他不相信自己的判断。
汉尼拔叹了一口气,示意威尔靠近一点,用手指勾住他的衬衫。于是威尔也斜倚到床上,脑袋挨着汉尼拔腰侧。他缓缓抚摸着威尔短短的发茬,用温暖的手指帮他放松肩颈部的紧张肌肉。“我亲爱的孩子,”他宠溺的语气好像威尔不是个已经奔四的成年人一样。他欲言又止,一手捧住威尔的下巴,拿拇指摩挲着他的颧骨。他说,“在狱警发现之前,我会切开你的喉咙直到肚脐,敲断你的肋骨将心脏从它的牢笼之中取出。那儿的肌肉会有点坚韧,不过在他们把你从我身边带走之前我会大口大口将它吞食掉。”
听来居然有股扭曲的罗曼蒂克情调。“不吃我的脑子吗?”
“其实那更合我心意,但是人类的脑作为食物并不安全。从隐喻意义上讲心脏是其完美的替代品,古埃及人曾相信那里是灵魂寄居之所。”他越来越让人费解了。
“如果是在外头呢?”威尔锲而不舍地追问。
“我不想杀了你,威廉,”汉尼拔哀怨地说,“简直是焚琴煮鹤。”
威尔抓住他的手,在指关节上印上一个吻。“我想和你重新谈一笔交易,”他说。但汉尼拔已然入睡。
威尔在床边的地板上多坐了一会儿,看到汉尼拔手腕与脚踝上有瘀伤的痕迹。他揭开汉尼拔的衬衣,看到他的胸部和髋部也横贯着两组瘀痕。六点束缚床※2的绑缚会严重地使人虚弱。他们一定是把他塞到一张束缚床上,将安全带勒紧到深深陷入皮肤造成了深刻的瘀痕,并给他注射了几乎致人麻醉剂量的止痛剂。因为他不止是汉尼拔·莱克特了,现在他是切萨皮克开膛手,现在他是人人惧怕的“食人魔”汉尼拔。他以这种生活为代价换取了威尔的自由。
威尔能看够看到,仿佛一切发生时他就在当场。汉尼拔的新囚室,有一个窗户的小房间,他将自己的作品张贴在墙上用来回忆那些美好瞬间。洁净的床铺,漂白而柔软。试验,再度试验,继续试验,为了找出他的毛病到底在哪儿;为了发现汉尼拔·莱克特是如何成为汉尼拔·莱克特的。一旦他引起麻烦——他本就是麻烦之源,他们就把他按倒在那雪白的床单上,给他紧紧绑住绑带,药到他神志不清顺服下来。他们从他身上得不到任何答案,威尔无比确信,但他们会一直折磨他,让他意志消沉。而当他们不满于此了,就会把他接到电休克机上,逼迫他失去控制。他们会搅乱他惊奇绝妙、令人恐怖、独一无二的大脑,直到“汉尼拔”的一切都不复存在。
他疑惑难道这就是终极目标。汉尼拔就是这样计划逃脱的吗。抹杀掉自身。
威尔不愿看到这种结局。他不想汉尼拔付出这种代价。他起身坐到桌边,打开一本笔记翻开到新的一页。他在椅子里挪了挪身子看向汉尼拔,久未清洗的脏兮兮的灰白发丝,一手搁在肚子上,另一手放在威尔躺过的地方。“你最好另有打算……如果你在玩我的话,”威尔威胁道。但是汉尼拔只是毫无所查地沉睡着。
威尔盯着横格纸看了一会儿,开始写下他将会在汉尼拔的庭审上给出的陈述。
等了这么长时间才盼到汉尼拔从医院回来,如今一切都好像发生得太快。
起初并没有什么。随着安德鲁斯谋杀案调查的展开,没有任何人将矛头指向威尔身上来,威尔乐得无视它。汉尼拔时而暴躁易怒,时而深情款款,完全看他正处于止痛药周期的哪个阶段;而威尔越来越喜欢当他昏昏沉沉的时候会冲着他睡眼惺忪微笑的样子:他笑的时候嘴角裂得大大的,露出参差锋利的牙齿。他会用威尔听不懂的立陶宛语和日语悄声抱怨什么东西。他们有时也下围棋,汉尼拔还是每次都让他输得落花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