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杳杳随意一扫,只看到黑沉乌木做梁高高托起穹顶,屋内正中十八屏的春花秋月雕花图挡住众人的视线,只能影影绰绰感觉到内室人影走动。
两侧水晶挂灯蜿蜒向前,温润秀白,蛟纱百花盖罗帐绣着海棠春色,在两侧打开打开的窗户中,感受着风车送来的风,如入云海仙境。
她随意看着,又冷淡收回视线,丝毫不为眼前的富贵精致所打动,只是脸色平静地掀起裙子踏入屋子。
心蕊跟在一侧正要入内,只听到路杳杳犹豫的声音。
“心蕊姑娘刚才也是辛苦,一路奔波,不如也去换身衣服,姑娘贴身伺候淑妃娘娘,可不能有一点不敬。”
路杳杳手中的团扇随意摇着,目光真诚地劝着。
心蕊的脚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一时间僵持在这里,眼角忍不住抬眉看了眼太子妃,却又见她脸色无异,真情实感地看着她。
那双浅色的湖泊美眸不瞬眼地看着她,笑脸盈盈,态度自然。
心蕊心中一瞬间的混乱,但很快冷静下来,低头应下:“太子妃说的是。”
路杳杳站在门口等了片刻,见她没有去绿腰去的角屋,手指搭在团扇上,摸着深刻的骨节纹路,眼尾微微扬起,眼皮下的红痣瞬间明艳起来。
“娘娘。”一旁的小宫女小声唤道。
路杳杳回神,笑着点点头,朝着内屋走去。
随着越走越近,身上那股躁动的暑气也逐渐散去,浑身在看不见的凉意下格外舒服,等她绕过那屏巨大的屏风,这才发现今日宴会请的不过她一人。
果然是场鸿门宴。
冰湃过瓜果娇嫩欲滴地摆在案桌上,蟹八件规规矩矩地一字摆开,屋内丫鬟莲步轻移请人入内,洗手漱口无声地摆弄着,正上首的淑妃还未入座。
路杳杳刚刚坐下,就看到身后的水晶帘被掀开,淑妃依旧是一身淡雅素锦的衣裙,与世无争的模样。
“太子妃来了。”她客气地说道。
路杳杳起身点头:“打扰淑妃娘娘了。”
淑妃脱下海棠花纹的锦帛,只着海棠色襦裙,衣领袖口规规矩矩地扣着,明明不是长安城最流行的的穿法,可在她身上却偏偏带出风姿绰约的娇媚模样。
“哪来的话,明明是我邀太子妃来的。”她在上首坐定,巧笑嫣兮,嘴角右侧一点梨涡若隐若现,“说起来太子妃和我在江南的妹妹年纪相仿,若是太子妃不建议,我唤你杳杳可好。”
路杳杳嘴角挑起,两侧的乖巧说着:“自然可以。”
“今日邀请杳杳来也是为了感谢之前杳杳。”
没想到淑妃竟然开门见山提起此事,路杳杳心中一冽,但脸上面容惊讶,扇着团扇的手也停了下来,故作惊讶,奇怪说道:“娘娘何出此言?”
淑妃长叹一口气:“你也知后宫事务繁多,我本不愿拿这些事情叨扰圣人,便只让身边的嬷嬷去探查了一番,却不料竟真的牵……”
细眉蹙气,笼烟含愁,极近无奈。
“我这才找了圣人,说是白家姑娘之前也是拿了东西赴宴,却不料东西丢了,也不知到底去哪了。”她忧心忡忡地说道,“杳杳回宫可要彻查,千万不要让这等害人的东西用到不该用的身上。”
路杳杳杏眼圆睁,浅色的湖泊眸子满是不可置信。
“自然如此,此事还多亏娘娘提醒。”路杳杳感激说着。
淑妃和煦地笑着:“哪能呢,还是多亏了杳杳大义灭亲。”
“我哪敢居功,是娘娘处置果断啊。”路杳杳笑眯眯地打了回去,真诚诚恳。
两人皆是温柔神态,言辞恳恳,丝毫没异色。
“不说了,今日主要是吃蟹。”淑妃先移开视线,笑说着,“这还是江南节度使入长安城述职带来的,圣人怜惜,便都给我送了过来。”
说话间,婢女们端着第一篓秋蟹送了进来,螯封嫩玉,壳凸红脂。
路杳杳看着面前的螃蟹,笑说道:“好肥美的蟹。”
“说起来,杳杳可会剥蟹。”上首的淑妃笑问着。
路杳杳点点头,动作娴熟优雅,姿态从容淡定。
“略知一二。”
“倒是厉害,想当年我第一次入宫去皇后宫中赴宴,吃这八爪硬壳愣是不会弄,闹了好大的笑话。”淑妃谈笑自若,只把糗事当做笑谈来说。
路杳杳撬着蟹身的手一顿,但很快又转若无事地继续拨着壳,没有接话。
“这是白江酒糟,微辣解腥,最合适今日的蟹了。”淑妃又说道。
路杳杳身边的丫鬟立马给她倒了一杯,色泽澄清透明,味道微醺单相,如琥珀明珠一般。
“真是不错。”路杳杳夸道,她端起来轻轻抿了一口,又有帕子细细擦着嘴,把口中的酒无声无息地吐了出来。
“我入宫那年也和杳杳一般大,如今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淑妃看着她感叹着,“如今看着杳杳便觉得怀念,真是年轻无畏呢,看着你和殿下恩爱,便觉得真好。”
路杳杳已经把蟹身动作麻利地剥完了,如今拿着小尖钳慢条斯理的开着蟹足,闻言微微一笑:“哪里的话,娘娘还是美貌如昔,和圣人也是感情笃定,如今谁不羡慕娘娘。”
“那到底是逊了一筹呢。”
路杳杳听着耳边略带惆怅的温婉声音,终于明白今日淑妃的目的了。
——原来是投诚。
只是目的不纯,她可不敢接手。
她只是脸颊带笑,继续弄着螃蟹,只听到一声脆响,大鳌便应声脱落。
“这蟹果真肥美。”路杳杳这才抬头,结果丫鬟递来的湿帕子,仔细擦着自己的手指,一根又一根,慢条斯理,动作贵气优雅,语气依旧温和无恙。
“娘娘心宽即可。”她模棱两可地说道。
淑妃也没恼,依旧是和颜悦色,动作斯文,一点也看不出多年前遭受嘲笑时的慌乱模样。
“杳杳说得对。”她也剥完了手中的蟹,接过帕子同样仔细地擦着手。
“听说杳杳对长安城的衣服首饰很有研究,我多年不出暮霭殿,也是没了准心,若是得空,杳杳不妨常来。”淑妃岔开话题,聊起了长安城最新流行的衣服首饰。
“淑妃把太子妃叫走了?”兴庆殿书房内,温归远皱了皱眉。
旭阳右手握剑,点头说道:“午时不到就出门了,说是吃蟹。”
“吃蟹。”温归远闻言笑了笑,“这个新任节度使未免也太会讨人喜欢了,知道淑妃是江南人便主动送了蟹。”
江月楼嘴角微微弯起:“路寻义手下总是没有蠢货的,如今白家和中宫式微,自然知道要讨谁的欢心。”
温归远听到他的名字,不由露出敬佩之色:“路寻义这种手段,要不是早已了解他和淑妃不过是泛泛之交,还以为两人早已有了联系,后宫淑妃刚刚发难,前朝路寻义立马拉下白家七八位要职,三天时间,白家不得不断臂之宝,退避一地。”
“连剑南道节度使都不得不空出来,让路寻义的人顶上。”
“御史台的折子这几日还是跟雪花一样递到圣人案桌前,早上我去请安的时候,足有半人之高。”
“他竟然还早早顶上洛阳,今日早朝接着那药的事情,请旨要求严厉打击游医,提出医生等级分类,按类按别颁发医师证。”
温归远漆黑的眼睛带着光,最后一条不管接着游医的事情借机送人入洛阳,更是可以打击白家在洛阳的控制力,同时规范游医,打击不法之人,最后也算为了路杳杳报仇。
“你怎么了,好像心不在焉。”温归远说了半天,才发现江月楼今日一直没说话,眼神也有些空泛。
“无事,有些累了。”江月楼回神,“马上就到秋闱了,两派想必也会安歇下来。”
“如今白家受了重创,路家正值火焰之盛,按照路寻义的性格不会轻举妄动,秋闱便是殿下大展拳脚的地方了。”江月楼按着手腕,神色淡淡地分析着。
“白家蓄力已久,亟待复仇,不如依附白家之人难免心思浮动,殿下倒是只要放出一点路相的把柄,之后无需殿下插手,自然会有白家党羽如鲫鱼跗骨,汹涌而来。”
他冷清地笑了笑,嘴角弯弯:“殿下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只是到时太子妃那边会有些麻烦。”江月楼沉默片刻后低声说道,“推动后宫之人是借着娘娘的手,娘娘若是见到路寻义和盘突出,路寻义顺藤摸瓜,我们便被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