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气呼呼地下着命令,扭着头,闭上眼,眉心蹙起,一脸不悦。
绿腰张了张嘴,看着这本突然被人厌弃的话本,不明白昨天还看得津津有味,今天怎么就视如敝屣了。
“听说相爷今日一大早就入宫面圣了。”绿腰换了个话题聊着。
路杳杳睁开眼,愣了一会,再次确认着“你说爹早上入宫了。”
绿腰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路杳杳和她面面相觑,突然懊恼地握拳砸了下软靠,气愤地说着“被骗了!”
她爹一定是为她出头的,圣人又自小疼惜她,此事她虽做得不体面,但看路相的面上,必定会就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说不得,还会觉得汝阳公主多事,隔空给人上眼药,大快人心。
这是她明明一早就算好了,这才借势把那两个汝阳公主的贴身侍女骗来关在路府,以图它用。
太子虽然刚回京,但她不信他会这么无能,连这些事情都想不到。
刚才分明是被美色误了,竟没发现这等漏洞。
就是不知道太子拿她的香囊去做什么。
她气得连捶好几下软靠,暗恨自己不争气,竟然被美色所惑,平白浪费了多年来跟着胡善仪在漓江见多识广的眼界,关键时刻竟然没派上用场。
“去,叫人给我写几本主角是风流多情,惯会说情话的浪荡子来。”她愤恨说着。
绿腰一头雾水,不解地看着她。
自家娘娘不是最喜欢温润如玉的君子吗。
“要主角是美男子的,最好有小像的那种。”
“我就不信了,我下次还能中招。”她越发觉得气恼。
她原本以为殿下是个软柿子,没想到里面竟然塞着核,差点磕了牙。
差点栽了!
“卫风回来了。”红玉俏丽的双髻从水精帘中探出,滚圆杏眼笑得见牙不见眼。
路杳杳眉眼一挑,一扫刚才的咬牙切齿,一跃而起“还不请进来。”
卫风穿着东宫右卫的青色官服,越发衬得修身如玉,气质冷冽。
他入了屋内恭恭敬敬行礼,连头也不曾抬起,谦卑有礼。
路杳杳原本就恶劣的心情,不明所以越发差了。
卫风是大哥亲自带到她身边的人,那一年他六岁,她二岁。
那一年,大哥在,娘也在,爹也在,路家刚刚在长安崭露头角,大哥和爹总是忙得不在家,她便整日跟在卫风身后。
再也没有比这段时间还要开心的日子了。
“坐。”她丧气地说着。
“卑职不敢。”
“叫你坐就坐。”
卫风抬眸扫了她一眼,见她脸带怒气,这才抿了抿唇,坐了下去。
路杳杳捏着细白的手指,压下心中的不悦之情,这才低声说道“问出什么了吗?”
“那两人是汝阳公主在长安的心腹,原本打算借机安插进东宫,扰乱东宫安宁。”
路杳杳呲笑一声。
汝阳公主不过是欺她年幼,又仗着路相府中安静,连个主事的女主人都没有,这才抱着她好糊弄的想法把人塞进来。
“陇右道的事情她们并不清楚。”卫风低声说着。
路杳杳露出一点失望之色。
“不过。”他话锋一转,“两人都曾伺候过黎家那位幼子,听闻他曾在酒后说是杀了一人。”
“谁?”她一颗心倏地提了起来,一双眼瞬间露出期冀之色。
“唐节度使身边的一位谋臣,名叫江月楼,便是他一步步设计颠覆整个黎家,灭口黎家三百七十五人。”
“江月楼?”她迷茫地念着这个名字,来回反复着,最后迷茫地问着,“江月楼是谁?”
“卑职已经让人去查了。”
“还有呢?没了吗?”她期盼地问着,“那个江月楼长什么样子?”
“那两人只是负责汝阳公主的生活琐事,只能接触到内宅之事,其余事情所知甚少。”卫风沉静说着。
“黎舒原本只是一个纨绔子弟,从不干预黎家事情,所知也是甚少。”
闻言,路杳杳脸上是遮掩不住的失落,但她很快就拍了拍脸,自我振作着。
“一定有关系,你之前送来的覆灭黎家的案子详情,我仔细看过了,一定是大哥,要不就是和大哥有关的人,大哥当年读战国策的时候,我就在一旁听着,我听过的,手法一模一样。”
卫风抬头,迟疑说道“大郎君秉持君子之道,李家三百七十五人,老弱妇孺无一幸存,手段很辣……”
路杳杳脸色惨白,嘴角不由微微颤抖,沉默片刻,隐忍反驳着“这里面些许有误会,大哥不是这样的人。”
“是,是卑职妄言了。”他低声请罪。
夏日微光透过水精帘落在她面无血色的脸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日光中好似沉水金石,眼波流动,绚烂异常。
那江月楼手段狠厉,黎家三族内便是早早脱离黎家的旁支也都被屠杀殆尽,襁褓幼子都没有幸存的机会。
“下去吧。”她半阖着眼,轻声说着。
“姑娘……”卫风抿了抿唇,“娘娘不必担忧。”
他的目光沉稳而深邃。
“一切都会水落石出的。”
第14章
路杳杳皱眉,看着面前这个被重新送回来,丑丑的鸳鸯香囊,突然没摸清这位太子殿下的脾气,到底是真温柔还是装无辜。
同时还有旭日带的那句话。
——“不曾想路相已解决完此事,早上之事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她忍不住吸了一口气,把这话翻来覆去仔细想着,突然生出一股怪异心绪。
这位太子殿下是不是没搞清楚两人的关系。
她素来敏锐,擅长从细枝末节中就能察觉出一丝异样。
如今她身居深宫仍能知道路相一大早就入宫的消息,没理由太子不知,可还是来她这边要走香囊,想必另有所图。
——汝阳公主?
她想起那个借口。
这么一想,不由眉尖蹙起。
汝阳公主是一个实打实的偏执变态,喜欢她爹闹得满长安都知道,更何况两人早有怨怼,如今能勉强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实在是看在当今圣人的面上。
一个是圣人亲妹,一个是圣人肱骨。
“娘娘可有心事?”绿腰一脸不解,从外面端着凉糕送来,见她还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不曾动一动。
路杳杳懒懒地挥了挥手,低声嘟囔着“倒也不是自己的心思,想去打探一下别人的心思。”
她捏着一块冰糕,没滋没味地咽下。
“你说我要不要送回去呢。”
她盯着那个香囊想了片刻。
送还是不送实在是个问题。
她刚刚察觉出殿下好似不像一个棉花团,殿下立马回了一招,让她觉得殿下真是只是温而尔雅的君子,是她多疑了。
那股疑窦被自心底慢慢蔓延出来,却又不得不被突如其来的变故遏住,无法继续蔓延。
“殿下呢?”她捏着冰糕咬了一口,歪头问着。
“早上从御书房回来,现在应在在书房,准备和詹士们商议事情。”
路杳杳索然无味地吃块冰糕,一挥手,抄起案桌上的香囊,看着桌上的糕点,为难说道“厨房还有新的吗?”
“可需装起来给太子送去。”绿腰体贴地问着。
“不用!把这个装起来就好,我亲自去给殿下送个吃食。”
绿腰脸上笑容一僵。
“嫁入东宫已久,竟不曾给殿下送过汤水,都是妾身的过失了。”她甩了甩帕子,擦着眼角不存在的眼泪,柔柔弱弱地说着。
绿腰无奈把那叠娘娘吃了几块的糕点重新装盘,找了个食盒摆好,就跟在路杳杳身后,朝着书房走去。
东宫的主殿是兴庆殿,占地面积极大,既有江南的小桥流水,也有北方的粗犷豪放,路杳杳嫁入东宫后都还没仔细逛过。
眼下早已入了夏,宫人们换上轻薄的夏衫,在花团锦簇的花园中缓步慢行,无声有序。东宫各处都挂上了蛟纱,在游廊边缘挡住炙热的阳光。
太子的书房在爱莲湖边,还未走进就能远远看到早荷悄然而立,粉白色的荷花在湖面上连绵不绝,十里芙蓉,秀丽娇嫩。
“这是厨房新做的莲子凉糕,去暑滋补。”路杳杳接过绿腰手中的食笼,端出食碟,放在案桌前,笑脸盈盈地说着。
“这么热的天难为你亲自送来了。”温归远笑说着,“脸色都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