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饕餮、穷奇、梼杌。
传说中混沌生四翅,擅歌舞,形象如同巨大的狗;
而饕餮则是人头羊身,腋下生有眼睛,极其贪吃;
穷奇是生有翅膀的大虎,梼杌则长有野猪獠牙。
寅虎已寻到,这样一比照,其余三位凶兽,极有可能对应的是戌狗、未羊、亥猪。
春妖看着秋岁岁画出的图像,眼前亦是一亮,望向秋岁岁的目光里不由多了几分赞赏。
秋岁岁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这一路上她其实一直觉得自己很没用,一介凡夫俗子,帮不上春妖什么忙,还得要潭主处处照顾她,如今能尽点绵薄之力,她心中也很是欢喜。
拿着画像,他们这便动身,前往西昆仑,寻找守在冰棺旁的混沌。
历经重重险阻后,他们总算抵达了混沌的冰洞,那里和薛连、千夜上次来的情况一样,依旧有一面冰墙,隔绝了一切声音。
只有动人的乐声,才能融化这面冰墙。
春妖不慌不忙地拿出自妙音真君那借的古埙,谁知这次却吹了许久,半点声音也没能发出。
春妖的眸光渐渐冷了下去,他明白了,同样的乐声也许只能融化冰墙一次,上回薛连已经用了这古埙,所以这回他再用就无法奏效了。
没有声音,无论怎样还是没有声音,春妖一拂袖,绝望地将古埙摔在了地上。
千里迢迢赶到这里,好不容易进了冰洞,混沌近在咫尺,难道真的要功亏一篑?
春妖闭上了眼眸,头上的额环因不宁的心绪闪着幽蓝的光芒,颓然垂下的双手几不可察地一点点捏紧。
就在这时,她旁边的秋岁岁咬咬牙,上前一步,开始放声歌唱。
尽管一点声音也没发出,她仍然唱得那样激情澎湃,脸上洋溢着笑容,像是对着的不是一面冰冷的墙,而是坐满整个演奏厅听她唱歌的观众。
春妖看着秋岁岁的举动,怔了怔,忽然想起,她曾对他说过,她最大的爱好便是写歌唱歌,但因为她患有脸盲之症,记不清别人的脸,登台时闹出过许多笑话,还把教她的老师不小心摔了出去,被学校记了处分,从此以后她就不敢再登台唱歌了,对自己也愈发没有自信,久而久之,只有独自一人时才会轻轻开口,自己唱歌给自己听。
她帮春妖写过歌,但当春妖想听听时,她却低着头,怎么也开不了口,唱不出来。
她始终过不了自己心头的一关。
其实没有人知道,一个脸盲症患者有多么悲哀,她记不清人脸,没有朋友,父亲又常年在外,她长到这么大,细细想想,竟然从没记住过一张脸——
多可怕,世界对她而言是模糊的,是混沌的,是没有温情的。
直到她破水而出的那一刻,撞上了一双清冷的眼眸,一道幽蓝的额环。
真正的春妖,和她心中所幻想过无数遍的模样,奇异地对上了。
蓝裳、墨发、额环……这些都成了她的记忆点,她于一片模糊中,渐渐明晰了他的存在,熟悉了他的模样,甚至开始记住他的脸。
当他牵起她的手,走过地府;当他背起她,穿过风雪。
她都能真真切切感受到他的存在,触摸到他的模样,虽然每天的记忆会清盘,但有些东西始终盘旋在她脑海,挥之不去。
他曾经是她在现实世界的精神寄托,而现在,他更是打破她脸盲魔咒的第一人。
多神奇,她竟然能记住他的模样,记到刻骨铭心。
她在这世上终于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一片混沌中,她至少能记住一张脸。
“檐下燕,旧时黄泥屋
陌上花,夜来春风误
千盏灯,彻夜通明照亮玲珑心思
来年已是殊途陌路
……”
秋岁岁一遍遍地唱着,唱着自己为春妖写的歌,唱到不知疲倦,唱到脸色发白,唱到几近虚脱。
“不要唱了,听见没有?再这样唱下去,冰墙不会融化,可你会唱哑的!”
春妖接住身子软下的秋岁岁,以传音入密在她耳边急声道,秋岁岁却充耳不闻,依旧直勾勾地望着冰墙,锲而不舍地唱着。
春妖抱着她,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望向仍旧纹丝不动的冰墙,素来清冷的眸中竟闪过一丝杀气,恨不能揪出那混沌来算账!
却就在这时,几缕冰屑飒飒而下,春妖霍然抬头,只见冰墙几不可察地在轻微晃动着,那丝略带嘶哑的歌声也缥缈响起,饱含着无限真情实意。
“篱下菊,秋来见悠然
座上客,轻吟桃花扇
笑红尘,忘却前事再回首已三春去
空等待,不见君心不踏归路
……”
春妖终于听见了,听见了秋岁岁为他而写的歌,每一句歌词都有血有肉,每一道旋律都情真意切,他在歌声中仿佛触到了她的一颗心,一颗被当作异类而难过寂寞,一颗无奈却依旧对未来充满憧憬,一颗……爱着他的心。
轰隆一声,冰墙坍塌,露出了里面的一具冰棺,以及守在冰棺旁的年轻男子。
那个别有深意的声音在冰洞里缓缓响起:
“能把我这冰墙唱化的凡人,你还是第一个。”
【五】
寅虎,卯兔,辰龙,巳蛇,未羊,戌狗,亥猪。
拿到混沌的一支短笛后,他又告知了春妖与秋岁岁梼杌的下落,让他们顺利取到了梼杌的一颗钢珠,解决最棘手的两位后,剩下的饕餮千夜自然不是问题了,回到百鬼潭,春妖轻而易举地便得到了千夜的一壶美酒——当然,是以一桌美食交换而来的。
如今十二生肖中就只剩下最后五样了,期间日子又过去了数十个中秋。
这一次秋岁岁再次跃池而出时,春妖连解释都不想解释了,凌空披上衣裳,湿发一甩,直接拉起池中的秋岁岁,不由分说地卷过她向外掠去:
“快跟我走,我知道丑牛、午马和酉鸡分别是什么了!”
按照秋岁岁之前猜中的那三个,春妖根据形貌相关之原理,苦苦思索中,终于灵光一闪,想到了三个人——
地藏王座下的独角兽谛听,真身为白鹿的神巫珠澜,北伏天的青鸾帝君青羽农。
他们一者原形酷似牛,一者与马系同源,一者为鸟禽类至尊,若没推算错,丑牛、午马与酉鸡应当就是指他们了。
果然,在天上的元芜殿里,春妖找到了正和齐灵在下棋的谛听,他和秋岁岁还没走近,就隐约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你怎么又悔棋?枉你还是地藏座下,坐地听八百,卧耳听三千的神兽谛听……”齐灵按住棋盘,方寸不让,喋喋不休着,他对面的谛听只扫了他一眼,面不改色,言简意赅地吐出三个字:
“三千年。”
齐灵立刻撒了手,所有牢骚戛然而止,闭紧着嘴巴,泪眼汪汪地看着对面的谛听泰然自若地收回棋子,光明正大地又悔了一次棋。
于是,上天入地除了输给过哥哥的齐灵,在元芜殿中,第一次输给了外人,还是平日几乎没下过棋的谛听。
“你别……说出去啊。”齐灵委屈别扭地小声开口,这要说出去了,他妙棋灵君的封号往哪搁啊。
“看心情。”谛听一边收拾棋子,一边轻描淡写道。
一旁听墙根的秋岁岁终于忍不住扑哧笑出,肩头打颤,春妖堵嘴都没堵得赢。
两道目光刷刷射来,春妖弹了弹衣袖,无奈现身,一声叹息:
“齐灵子,你那点破事我真没想听,我此番来找你,哦不,来找谛听尊者,是想取一物……”
好说歹说,承诺种种,又挨了齐灵无数道白眼后,春妖与秋岁岁总算拿到了第八样对应之物——
一颗棋子,一颗齐灵曾送给谛听的棋子,丑牛到手!
接下来就是酉鸡和午马,春妖所料果真不错,在又过去的十几个中秋里,他们先去北伏天,拿到了青鸾帝君青羽农的一片羽毛,又在神巫殿找到了神巫珠澜,取到了第十样对应之物——
一面铜镜,一面珠澜没狠下心来丢掉的铜镜。
“这是那负心人送的,他曾亲手剥下我的鹿皮,我却还留着他送的铜镜这么些年……罢了,你们拿去吧。”
回百鬼潭的路上,秋岁岁谈到神巫珠澜,感慨万分,未了,她像想起什么,伸手按在自己脖颈处,触到贴身带的那条银链,喃喃道:“还差子鼠与申猴,说来我养的贝利就是一只小白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