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七和杨潇对视一眼,默默地退下。
停尸房里温度很低,像个巨大的冰窖,光线昏暗,周遭很安静,没有一点生气。严云边半蹲着,视线与躺着的尸体平行,他眼中没有什么情绪波动,静静的审视着看似死了却还活着的人。
脱身?让你脱身就找了这个法子?他低声一笑。
“柳儿,后会有期。”他附在她耳边说道。
说完,他起身离开了。
昏暗的停尸房里,再也没有一丝丝动静。
“主子,这事……”见到严云边出来,严七上前问。
“杨捕头,此事我兄长会很快知道,现在,你得帮我个忙。”严云边沉声道。
迎面而来一股无形的冷气,杨潇皱了皱眉:“请说。”
“去一趟花府,花语月已经是个死人了,得给她找个合适她活着的地方。”严云边面具下双眸冰冷,隐约带着杀气。
“……知道了。”杨潇点头。
两日后,严云承亲自去到花府。
“不知严大人到访,花某有失远迎,还请恕罪。”花宣德颤颤跪下行礼,额头上汗珠冒了出来,他伏在地上久久不敢抬头。
严云承一身紫衫便服,长身玉立,不穿官府的时候倒是风度翩翩,他眉宇间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他环顾花府的人,好一会了才道:“怎么说我们也算是亲家了,花老爷请起。”
花宣德自知理亏,让下人扶着坐下,对花夫人说:“夫人,赶快去给严大人上茶。”
“是。”
遣散了所有人,严云承知道他的意思,但并不道破,他双腿交叠,坐姿有些许慵懒,完全不像是在官场上披荆斩棘的人。
“严大人,是花某教子无方,出了这样的事,实在是……”他说着自己先懊恼起来了。
严云承侧目,嘴角一提:“距离秋闱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我这边早已安排好了,亲家老爷这儿却出了事,真是叫人难办啊。”
花宣德心一沉,差点又想跪下来了,他抹着额头的汗,说:“任凭大人处置。”
商贾之家能进官场,机会不多,花宣德知道,如今这世道,光有钱没有权是走不长远的。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自己的儿子进宫当官。
“好,”严云承一笑,“去把花语月带来我瞧瞧。”
花语月自知逃不过这一劫,跪在堂下,忧郁的眼神里看似受了很多委屈。严云承漫不经心地拨着茶沫,看也没看花语月一眼,对花宣德说:“三小姐以后就是我的人了,花老爷可同意?”
花宣德一怔,花语月猛地一抬头。
严云承起身,茶一口也没喝,他俯视着花语月,淡淡说道:“三小姐嫌本官的幼弟丑陋是吗,那你看看我怎么样?”
花语月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她求助的看着花宣德。无果,眼泪吧嗒吧嗒的落下,她抱着严云承的腿大哭:“大人,民女知错了,求您给我一次机会,语月再也不敢了。”
严云承下意识想踢开她,可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回头看着花宣德:“花老爷,我看三小姐心机深沉,连自小一起长大的婢女都舍得迫害,不如,我将她献给皇上,如何?”
花宣德浑身冰冷,嘴唇颤抖,严云承没有想要他回答,半蹲下来,钳着花语月的下巴,冷笑:“如果你愿意为我做事,无论之前发生什么事,都可以一笔勾销。”
一笔勾销?花语月停止了哭泣,眼中没有一丝丝的顾虑了,连连点头:“我愿意,愿意为大人做事。”
严云承整了整被她抓皱的衣下摆,像一阵风,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花语月瘫软无力,跌坐在地,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她看着那离去的背影,她知道,从今以后,只能作为一颗棋子活着了。
花语月无声落泪,问:“娘,您后悔吗?”
“严大人远在京城,这才两天,回来得也太快了。”见人走得没影了,花母没有回答,而是看着严云承离开的方向,凝眉道。
花宣德手中的茶杯哐当一声,落在地上,碎裂开来。
“怎么了,老爷?”
花宣德眼中充满了惊恐,有什么危险的东西从他脑子里飞快闪过,不祥的预感席卷全身。
“严云承,严云边……”花宣德失魂一样,嘴里重复的念叨着这两个名字。
花语月缓缓站起来,眸光暗淡,嘴角一抹冷笑,曾经自以为是掌上明珠,到头来不过地上一粒尘埃。
只是,柳儿,对不起。
严府以新娘饮毒自杀结了此案,大家前一天还沉浸在喜庆中,后一天又被噩耗惊得除了唏嘘叹气,也没什么可以表达的了。
后事由杨潇亲自带人将柳深深的尸体埋在城外的树林中,因为她和严云边没有完成礼节,不算夫妻,也不是严家的人,不入严家籍,成了孤魂野鬼。
“主子,这能妥吗?”远处庇荫的地方,严七从严云边身后探出头,疑惑又担心。
严云边没理他。
“那……如果事情如她所愿?我们就这么放她走了?”严七自觉忽略主子的冷漠,继续说,“我可没见您对一个人这么好?她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没有。”
有回应让严七有些激动,他笑得贼兮兮的:“啊~主子,我懂了。”
严云边甩给他一个‘你懂个屁’的眼神,转身离开了。
严七再回头看一眼那被新土掩埋的地方,无声的说了一句:小丫头,保重啊。
入夜,四个掘墓贼带着工具悄悄靠近这座新坟。
“诶,白日里你真看清楚了,他们放了很多陪葬品?”其中一人有些犹豫。
“废话,我看得一清二楚。”
“啧,堂堂花家三小姐,竟然被埋在这样的荒郊野岭,可惜了。”
“唏嘘啥,赶紧的。”
四个人分工明细,挖了好一会儿,碰到棺材板,赶紧撬开,周边的陪葬品在月光下散着迷惑人心的光芒。
“拿了东西就走,快点。”领头的说。
“大哥,我们看看这个小美人?据说是南州城所有男子的梦中情人?真的假的?”
领头的不耐烦,但也没有拒绝。
他们小心翼翼的揭开那盖着头的红纱,映入眼帘的是眨巴着大眼睛的笑脸……
“啊——”不知道是谁惨叫了一声,其他三个跟着撒腿就跑。
柳深深:“脱身,顺利!”
说完,她艰难的起身,以假死状态躺了这些天,又饿又累的。看到贡品还被掘墓贼给撒了沙子,她拿过来擦了擦,咬上几口,暂时补充一□□力。
恢复精神之后,她拿着多到晃眼的陪葬品朝南州城相反的方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呀,获得新生了啊!”
这一年,是天晟王朝,元初十四年,秋。
新生(下)
花语月被秘密送入京城,她没有见到严云承,而是被安排到一个隐秘的院子里。这时,她还不知道未来两年里,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柳儿,最亮的那颗星星是你吗?”她抬头望着寂静的夜空,设计柳儿是她今生做的第一件错事,也是跟随她一生的悔恨。
得知要嫁给那个臭名昭著的三公子,她吓得脸色惨白,当时柳儿不在身边,她浑身瘫软,没有一个人扶她,任由她跌坐在地。
不,我死也不会嫁给他的!她无声的抗议着,只有眼泪扑簌落下。
现在想来,根本不是因为对方是谁,而是因为父亲为了让弟弟进宫而拿她当献祭,她恨。
“月儿,严大人我们固然是惹不起,但是,也当是为了我们花家。”过后,母亲来劝,她眼中既有心疼又有无奈,“也只有我们知道严公子的真实身份,严大人要的不过是表面上的关系,娘觉得,是不是真正的你,无关紧要。”
“什么意思?”花语月怔怔地看着母亲,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柳儿是个天真活泼的丫头,似乎与生俱来的天真乐观,如果让她代替她……也不是不可行。她曾经纠结过要不要问柳儿的意见,可是,懦弱如她,得知媒人来传话,严府愿意减少礼节。所以,她对陪伴自己长大的丫头下了狠心……
只是,没想到她就死了。
完全没有了退路,留给她的只有无尽的愧疚和悔恨以及命运的玩弄。
“虽为棋子,可我竟然一点都不害怕,柳儿,我离开了花家,像你说的,换另一种方式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