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纸张扔出去,又指了指侧旁燃的正旺的火盆,“既然不知道,以后也别叫她知道了!”
洪齐点头,“老奴晓得!”他伸手去拿,手指还没碰着边角,后面帐帘已被一把掀开。
沈碧落挺着肚子,两手空空的回来,语气有些埋怨,“郑林不知跑哪儿去了,没找到!”
两人刚要松口气,又听她问道,“什么东西我绝对不能知道?”
她解下披风,看两人呆若木鸡,心中顿时警惕几分,“你们又瞒了我什么!”
见她就要走过来,洪齐瞬时反应过来,连忙摇头,“没,没,老奴哪敢有事瞒娘娘!”一边是惊慌失措的否认,一边又装模作样的收拾起案几。
沈碧落轻喝一声,“不要动!”几步就跨到案前,动作迅速的完全不像怀孕五个多月的妇人。
秦子墨默默的收回颤抖的小手,与手覆在宣纸上的洪齐对视一眼,双方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不同程度的惊惧,洪齐给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干净利落的收回手,于是一张叠的方方正正的宣纸瞬间暴露眼前。
“这是什么?”沈碧落伸手去拿图。
秦子墨一把抢过,又将手边那卷笔帘拿起来给她。
他笑的极假,“你不是一直在找这只笔的吗,我给你找到了,让洪齐给你的!”他指了指正要潜逃的洪齐,道,“他没给你!”
洪齐腿一软,当即回道,“老奴忙忘了,今日王爷要,老奴才想起来的!”
皮球又踢回来,秦子墨狠剜了洪齐一眼,不再拿他做挡箭牌,只一脸二哈样,就等她将手中笔帘打开。
沈碧落不负他所望,掀开笔帘看了一眼,神色不变,又卷起来将它放到一旁,朝他伸出手,“给我!”
“呵呵!”秦子墨打哈哈道,“不过是随意写的东西,没什么好看的!”
沈碧落语气坚持,一字一顿道,“我...说...拿...来!”
秦子墨连忙双手奉上,一双眼委屈至极,话说的磕磕巴巴,“你,要不要,嗯,先坐下来再看?”
沈碧落此时已打开一半,“放妻书”三个大字率先映入眼帘。
她冷哼一声,再看他一眼,比帐外的正月天都冷。
沈碧落整张纸通读下来,又将那纸折了,就要塞入袖中,“这放妻书我收了!”
“别,别啊!”秦子墨冲动之下,便要站起,“我都说我随便写写的了,而且上面也未盖上大印,当不成真的!”
他又狠狠瞪向快摸到帐帘的洪齐,怪责道,“这东西你留到现在干甚?”
洪齐一脸惊惶,“王爷恕罪,是老奴糊涂了!”
他一猫腰,已从半掀开的帘缝钻了出去,声音隐约传了进来,“老奴知罪,老奴自罚替主子们守帐,什么时候您们气消了,什么时候老奴再进来!”
站在帐外的洪齐哪还有刚刚的诚惶诚恐样,他捂住嘴偷笑,深邃的双眼中淌过一丝暖流,在阳光的照射下,温暖又明亮。
如此有鲜活气的小主儿,真是久违了!
☆、云落
果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别以为他没看见洪老头转身时嘴角的那抹窃笑。
他朝沈碧落看去,她这般明亮耀眼,将他心中所有的阴霾都驱散干净。
她潜移默化的影响着他身边所有的人,母妃以前的欢笑到底有几分真,他看的清晰明白。虽然现在也常摆着个脸装相,可那眼角停留的笑意却是真实而欢快的!
还有唐可儿,永宁,流觞......
他们身上都不自觉的发生着变化,不一定说变得更好,但却是活成了自己喜欢的模样。
沈碧落见他长久站着,目光灼灼,皱了眉过去一把将他推倒,又越过他,拿了案上大印便盖在放妻书上。
她摇了摇手中宣纸,笑容带了几分挑衅,“这下有了印章,你还有什么可说?”
秦子墨眼中闪过一丝懊恼,偏偏嘴硬,“这非本王私印,算不得数!”
沈碧落忙展开看,隐约有将军两字,还没来得及细看,放妻书已重新落到秦子墨手上,上手便撕得粉碎。
“你......”沈碧落怒不可遏,“你无耻!”
秦子墨将她轻轻一拉,拥住她臃肿的腰身,“只要你不离开我,我无耻些又何妨?”
“更何况!”他将脸贴在她的肚皮上,“你如今肚中揣着我的孩儿,我怎能放你走!”
沈碧落嘟着嘴,有些委屈,“明明要休离我的是你!”
秦子墨抬头争辩,“明明是放妻,如何成了休离了!”
沈碧落只当他狡辩,扒开他的手,退到一旁生闷气。
“落儿!”秦子墨试探的喊了一声,那头却丝毫反应没有。
秦子墨叹息一声,起身走到她身旁。
沈碧落一惊,又将他推坐在最近的一个椅子上,“你不要命了?”
秦子墨苦笑一声,“我那时不知我还能不能回来!”
沈碧落一怔,半响明白过来,他是在解释。
其实冷静下来想想,她多少也能猜到其中缘由,只是不能接受,她交付全心的同时,他却不愿生死相依。
见她仍不愿看他,秦子墨拉住她近在咫尺的手腕,笑容失落,“你不是总想离开王府吗?”
“我不愿放手!”他声音低沉,充满彷徨,“可只要你想,我便愿满足!”
更何况,他若活着,才能保她,若是死了,放她远走,或许是唯一的活路。
沈碧落想不到那么深的层次,只是在知道他曾有弃她的想法,便委屈至极。
离京前,她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他们之间也没了无忧和张怀之的诸多牵绊,襄京对她而言,已不再是痛苦的回忆,反而多了一份归属感。
有他的地方,便是家!
她也以为她和他就会像寻常夫妇一般,平平淡淡的过完一生,可当生死临头,她才发现,她的人生,不能再缺了他,她承受不了缺了他未来。
洪老头、永宁,不,或许所有人都认为她去北荒营帐换药一事荒唐,威胁一国之王更是荒唐,只有她自己知道,若是换不回解药,她是不愿独活的。
若是换不回,她宁愿死在北荒营中,南襄皇帝碍于交易,不能顾念他之性命,更不会顾惜她的生死,那她就将所有翻上台面,她腹中怀有南襄皇家子嗣,若她生死敌营,北荒和南襄必成死局。
她做不到深明大义,心怀天下,他们一家三口都要死于非命了,凭什么他们还好好活着!
秦子墨察觉到她在颤抖,连忙拥她坐下,“怎么了?”
“快找大夫过来!”他冲外头大喊。
洪齐一直守在帐外,此时听他大喊,也不由心慌,一路跑一路问,“看见许大夫了吗?”
“郑林呢?看见没?”
沈碧落紧紧抱着他的脖子,眼睛红的似兔子,“答应我,不要离开我!”
“无论是生,是死,都不要离开我!”
秦子墨微怔,又是欢喜,又是心酸,半响,才拥着她道,“放心,以后都不会让你担心了!”
“我会很惜命!”他笑着吻了吻她额头,“与你老到头发花白,牙都没了......”
沈碧落捶他,啐道,“你才牙没了呢!”
秦子墨笑声阵阵,拥着她轻轻摇晃,“我们会一起看着孩子慢慢长大,娶妻嫁人生子,待将来老了,我就陪着你住到江南去,日日看那青山绿水,春暖花开......”
“怎么了,怎么了......”许老头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大冬天的,额头上汗珠闪烁。
“嘘!”秦子墨示意他噤声,刚刚还生着闷气的女子此时已经酣眠如梦,嘴角挂着一抹甜笑。
他笑着继续轻摇,眼神柔的能挤出蜜来。
跟着许老头后头的洪齐探头看到这一幕,笑得脸上褶子更深,他一把拉走傻站着的许老头,催促道,“走吧,快走!”
······
沈碧落气来的快,走的也快。
自有了这个小家伙后,她觉得自己的情绪波动太大,急需找些事来平复平复。
画画是最好的修身养性的方法,可战营资源缺乏,左为去镇子上搜罗了一番,虽宣纸颜料都比不得京中用的,但好歹笔是好笔,用起来也很顺手。
自她打开笔帘,翻出那支“云落”,秦子墨便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每每捧着公文假装用功,视线却都旁落在她身上。
沈碧落刻意忽视,哪知他变本加厉,搁文书,放毛笔的劲道都使了十层力,沈碧落在他故意发出第N次声响后,终于忍无可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