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月。”这一声迟迟没有回应,回过头才发现本该站在身后的人不知何时没了踪影,慕霁眉宇间闪过一丝不悦,兀自端起面前的琉璃酒杯浅酌了一口。
坐在慕霁对面的谢家少爷谢照瞧见慕霁在独酌,便端了酒杯起身,绕过一众舞姬朝这头走了过来,在慕霁身侧坐下。
“听闻表弟今日得了一份独特的生辰礼物。”
慕霁举杯的手微顿,将手中的酒杯放下,侧头看向来人,满不在乎道:“那又如何,表哥不是早就有了。”
谢照眼中含笑,目光瞟向不远处摆动腰肢的舞姬不再作声。
“表哥,这是我为你带的红枣桂花糕,听说你最喜欢吃这个。”一身粉裙的左思思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将一个拴着缎带的盒子递到慕霁面前。
淡淡的香味盖过了杯中酒的香醇沁入鼻翼,瞧见盒子上李记糕点四个烫金的大字,慕霁面色缓和了许多,接过糕点习惯性地递向身后,见迟迟没人接,方才意识到那人还没回来。
“表妹着实偏心,同样是表哥,怎么没见你送我东西。”谢照拽住左思思的手腕,她不过十二岁,手腕纤细,仿佛一掐就断,他便松了几分力道,带她在慕霁与自己中间坐下来。
“谢表哥喜欢的不是这些吧。”左思思将手腕收回来,意有所指地看向那些舞姬。
“你个小机灵鬼,将来谁娶了你怕是要走霉运了。”谢照宠溺地左思思脑袋上揉了揉,左思思撇嘴,嫌弃似地躲开魔抓,嘟囔道:“谁嫁给你才是。”
慕霁无奈地瞧了二人一眼,将红枣桂花糕与暖手炉放到一起,不时地朝沐春堂大门那边看去,这糕点若是凉了就不好吃了。
席间觥筹交错,猜灯谜,赏花灯,听小曲,不过两个时辰,三大家主慕君虞、谢临风、左萧皆微醺,宴席便散了。小厮们被主人招呼着出去送客,丫鬟婆子们收拾宴会后的杯盘狼藉。
“少爷,这些东西?”一小丫鬟指着眼堆成山的礼物低头询问,许是刚进府不久,说话的语气还有些抖。
“疏月呢?”慕霁揉了揉额头,可能是酒劲上来了,头有些晕,而本该在身侧伺候的人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回少爷的话,宴会前疏月姐姐被花婆婆叫去了,回来时又碰见夫人,这会应该在夫人那。”小丫鬟头压得很低,甚至不敢抬头看眼前的人。
府里人人都说少爷脾气古怪难伺候,除了疏月之外不让旁人近身,久而久之,其他丫鬟自然与他保持距离,生怕惹了事端。这会疏月不在,没人愿意来,刚入府的小丫鬟便被推到这招呼这位难伺候的主。
慕霁心知这些丫鬟怕他,眼下来的又是个新面孔,便已了然,掌心按向桌面,站起身对小丫鬟摆摆手道:“送去库房吧。”
说罢已晃晃悠悠地出了沐春堂,临走前还带走了那盒红枣桂花糕。
“是。”见人已走远,小丫鬟才松了口气,手脚麻利地收拾残局。
这头,幕府夫人谢倩茹居住的云馨阁。
谢倩茹端坐于椅子上,对着伫立在眼前的姑娘细细打量,若不知眼前的人是府里买来的丫鬟,说是世家小姐也不过分,气质的确与一般丫鬟不同,难怪霁儿会看中她。只是此刻这人面色微红,粉色衣衫衬得越发娇俏,看情形是刚从花婆婆那边接受完教导还没缓过来。
谢倩茹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道:“疏月,你入府几年了?”
“回夫人,八年。”疏月答道,语气不卑不亢。
“这八年来,一直跟在霁儿身边伺候?”
“是。”
“今年多大了?”
“十六。”
“我听府里人说霁儿除了你,不愿别人近身。”
“少爷他——”疏月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被谢倩茹打断,“方才花婆婆教你的那些你可都记下了?”
提起花婆婆,疏月白皙的脸上原本渐消的红晕再次弥漫上来,低头道:“记下了。”
谢倩茹点点头,似乎对她的回话很满意,又浅酌了一口茶,方才放下茶碗,起身踱步到疏月身前,伸手在她腰侧摸了摸,疏月身子一怔,却没有躲。
“很好,霁儿已满十五岁,正需要人伺候,从今天起,你除了是他的贴身侍女,还要当他的暖床丫鬟。”
疏月低着头,没有答话。
见她如此,谢倩茹伸出手,尖长的指甲挑起她的下巴让疏月看向她,眼睛微眯着道:“你不愿意?”
“疏月不敢。”
瞧见她态度软下来,谢倩茹收回手,“谅你也不敢,霁儿是慕家独子,我最宝贝的儿子,而你只是府里花钱买来的使唤丫头,身份低贱,虽可以与他亲近,但也仅限于亲近,最好不要生出其他念头。记住了,你只能是他的暖床丫鬟。”
疏月觉得眼中微涩,却还是重重地点点头。
谢倩茹走回到软椅旁坐下,对她摆摆手道:“去准备吧。”
“是。”疏月如蒙大赦,加快脚步退出云馨阁。
园子里较宴会前清静了许多,已近时,满月正挂于半空,银辉洒落一地,冬日的冷风簌簌地往脖子里灌。
回到沁芳园时,慕霁还没有回来,疏月本想着出去找一找,想到夫人交代的话,索性去沐浴,又擦了慕霁喜欢的香脂,换上花婆婆提前准备好的衣裳,方才走进慕霁的卧房,在他的床榻上躺下。
屋外寒风呜咽,室内虽升了炉火,仍不免寒冷,床榻下铺了厚厚的三层褥子,身上又盖了床厚被,疏月还能感到从身下木板上传来的丝丝凉意。
花婆婆说,暖床的第一步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用体温让床榻暖起来,这样少爷一回来就能睡上热乎乎的被窝。当然,还有更深一层的意思,除了交待她一些相关事宜,花婆婆还叮嘱道:“若是少爷弄疼了你,也不准哭出来惹他怜悯,要忍。”
窗外响起脚步声,疏月以为是慕霁回来了,不禁僵直了身子,却听见两个小丫鬟的对话。
“听说了么?疏月姐姐从今个起就是少爷的暖床丫鬟了。”
“暖床丫鬟不就是……”其中一个丫鬟惊呼,随后又压了下去,低声道:“那疏月姐姐岂不是飞上枝头了?攀上少爷这高枝总少不了好处。”
“想什么呢,我们这些当丫鬟的命贱,哪配得上少爷,暖床丫鬟顶多是一个床伴,供少爷那个用的,连当妾的资格都没有。”
“那疏月姐姐岂不是很惨,我们到了年纪还可以出府找户人家嫁了,她失了身子谁还敢要?”
“也是啊,这么说来疏月姐姐还真是倒霉,这一辈子就——”
“你们在说什么?”突如其来的一声呵斥让两个人禁了声。
“少、少爷回来了。”小丫鬟行过礼,便像躲瘟神一样,匆匆退了下去。
那人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向室内靠近,疏月攥紧手心,脸上凉凉的,才意识到不知何时竟落了泪。她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抹掉脸上的泪,瞧见慕霁正掀了内室的帘子进来,一手拎着个纸盒,另一只手还提着一盏兔子花灯。
疏月当即定在原地,没有像往常一样起身,神情不知所措。
见她躺在他的床榻上,慕霁没有表现出讶异之色,也没闹脾气,反朝她这边走来,“去哪了?叫我好找。”
他语气中有些许嗔怒之意,脸上却没有生气的意思,在床榻边坐下来,待瞧见她满脸泪痕时,面色微变,腾出一只手,骨节分明的手指伸到她的脸上,用指腹将那泪痕一一抹去。
“送你的。”他将手中的花灯递过来,原本微暗的床榻瞬间明亮了不少。疏月起身接过,瞧见他挡在床榻旁无法下去,就把花灯提在手里,隔着一盏灯笼,看着眼前的少年,不知如何启齿。
少年的目光从她的脸上下移,落在她的身上,不自在地撇过头去。疏月低头,才意识到花婆婆给的这件乳白色的外衫有点透,里面粉色的肚兜依稀可见,遂腾出一只手拽过被子挡在身前。
“红枣桂花糕,还热着。”慕霁瞧见她的举动也并未在意,将方才放于床榻上的纸盒递给她。
疏月一手抓着花灯,一手拽着被子的一角,再腾不出空闲来,便道:“明日再吃吧,我侍奉你梳洗。”
她欲起身,却被慕霁按住肩膀。
“方才父亲叫我去谈话,回来时沐浴过了。”他拿过她手中的花灯,连同红枣桂花糕一起放到一旁的案子上,重新走回到榻前,忖度了好一会,自行脱去外衣挂到一侧的架子上,在床榻坐下,弯腰又将靴子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