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自然,每天第一件事当然应该来问候老夫人。”婶娘的声音像今天早上的天气一样阴冷。
“婶娘说的是,玉篆今天晚了。”
“早一点,晚一点,倒也没什么。”婶娘走到窗前,坐到桌子旁边的椅子上,她用手指了指眼前的圆凳对玉篆说“你坐下,我有话和你说。”坠儿把圆凳搬到离婶娘三四尺远的地方,告了罪,小心翼翼地坐下来。
“老夫人的病你都看见了,昨天郎中的话你也听到了,看来老夫人的病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了。”婶娘对玉篆说。
“话虽这样说,只要尽心医治,也说不定会有转机呢。”玉篆陪笑道。
“你这话不错,和我想到一起了。”婶娘面带微笑,“老夫人平时对你疼爱有加,现在病成这样,你一定比谁都急。”
“老夫人病了,全家上上下下哪有不急的。”
“可不是,都盼着老夫人能好起来。可虽说心愿如此,你我也都知道,老夫人这病也不是三日五日的事,要想老夫人的病好起来,必须得尽心尽力的照顾服侍。”
“婶娘说的极是。”
“这两天我吃不好睡不好,心里老是琢磨这事,上哪找个可靠的人服侍老夫人。”婶娘皱着眉头,显得忧心忡忡。
“家里这几个老家人,个个都是尽心尽力的。”
“家人再好,到底不占亲不带故,总有想不到的地方。这两天我冷眼看着你服侍老夫人,真是没挑的,我把老夫人交给你服侍,你不会不愿意吧”
玉篆觉得婶娘的话怪怪的,好像话里有话,“婶娘这话真是让我无地自容了,服侍祖母是玉篆的本分,玉篆求之不得,怎么会不愿意?”
“那太好了,那我就把老夫人交给你了。交给你,我是一百个放心。昨晚我和你叔叔商量这个事,你叔叔也是这个意思。”婶娘从椅子上站起来,玉篆也忙起身。
“那从今儿个起,老夫人就交给你服侍了。待会儿我和他们说,把你的东西搬过来,你和祖母住一起服侍起来也方便些。”
玉篆有些惶惶然,不知道婶娘到底要干什么,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她心里弥漫。让她搬过来和祖母一同住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她的房间就在隔壁,在自己房里住也一样可以服侍祖母啊?玉篆正在疑惑,一股酸臭的气味钻进她的鼻孔,婶娘也闻到了味道,她用手帕捂住鼻子皱着眉头说“老夫人一定是在床上大解了,你快给她换洗了吧”
玉篆连忙点头,冲着屋外喊道“王妈,吴妈,快把老夫人换洗的衣服和被褥拿来。”
“噢,看我这记性,忘了和你说了,”婶娘正往门外走,听见玉篆呼唤王妈吴妈,停下脚步“家里现在事多人少,人手不够,有你在这里服侍,她们俩在这里也是多余,我已经给她们派了别的差事,以后就不用找她们了。”
玉篆没完全明白婶娘的意思,有些发懵。即便是她来服侍祖母,这些粗活也都是下人来干的,难道婶娘的意思是让她做下人做的活计?她脸张得通红,有些结巴“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婶娘盯着玉篆“你不愿意吗?”婶娘严厉地瞪着她。
玉篆吓得跪到地上“玉篆没有不愿意,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你刚才还说,服侍老夫人是你的本分。亲手服侍老夫人不是更能尽孝心?”
玉篆跪在婶娘面前,低着头,婶娘的意图在她心里清晰起来。她的眼睛有些湿润,但极力克制着自己,她不想在婶娘面前掉眼泪
“婶娘说的极是。”玉篆低着头“叔叔婶娘放心就是。”
“有你在,我有什么不放心的?能让你服侍一场,也是老夫人前世修来的福分。”婶娘说完,转身走出祖母的卧房。
玉篆等婶娘出了屋,回头看见坠儿跪在她后面,也低着头。
“坠儿”她轻轻叫了一声。
坠儿抬起头,眼里含着泪。玉篆对坠儿摇了摇头,坠儿抬手抹了把眼泪,起身过来扶起玉篆,抽泣着说“小姐,我去打水。”
听到坠儿的话,刚刚跨出大门的婶娘停住脚步转身对玉篆说“你看我这记性,又忘了一件事。玉篆,你已经大了,可你妹妹玉字和玉琢还小,需要人服侍。昨天我和你叔叔商量了,让坠儿过我屋里服侍你妹妹们。坠儿,你这就收拾收拾东西,跟我过去。”
玉篆吃惊地看着婶娘,她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坠儿是当初祖母买来给她的,已经和她一起五六年了,与其说是主仆不如说是姐妹。
“那谁来服侍小姐?”坠儿显然也被弄糊涂了。
“小姐已经大了,都能服侍祖母了,还要什么服侍?你别再多嘴,赶快收拾东西跟我走!”婶娘的语气变得生硬。
惊讶和愤怒像雷电一样交织在玉篆心里,她呼吸急促,肌肉紧绷,她这些天来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比她想象的突然,比她想象的糟糕。祖母这棵为她遮风挡雨十四载的大树今天被婶娘彻底推倒了,那层围裹了她十几年的温柔呵护被婶娘一把掳去,从此她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独自接受风吹雨打。
玉篆知道,苦日子开头了。
第16章 突变
坠儿站在玉篆的身边,两手抓着玉篆的手臂不知如何是好,她看看玉篆又看看婶娘,眼泪噼噼啪啪地往下掉。玉篆不想在婶娘面前哭,可看见坠儿哭,她鼻子一酸眼泪淌了下来。她抓住坠儿的手,透过泪眼望着坠儿,队她点了点头。
“坠儿,还磨蹭什么,皮痒痒了?”婶娘盯着坠儿厉声道。坠儿只得放下玉篆,跟着婶娘出去了,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玉篆。
屋里只剩下玉篆和祖母,玉篆跪着屋子当中,头依然低着,好像婶娘还站在门口,眼泪像小溪一样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淌,等了好一会儿,她才站起身,用手帕擦干眼泪。
屋里的气味越来越重,玉篆走到祖母床前,揭开被子,一股恶臭扑鼻而来,她不禁皱了一下眉头。
祖母从昏倒那天起就已经大小便失禁,为了方便倒换,祖母上身只穿了一个兜肚和到小腹的小衣。下面在床褥上先垫了一块桐油布,然后是几层易洗易干的麻布垫,最上面是一层绸缎小夹被,祖母就睡在夹被上。祖母盖得被子下面也有一层绸夹被,便于换洗。
给祖母换洗的事都是王妈和吴妈照料的,以前在旁边看着,好像没什么难的,可现在轮到玉篆,她瞪着眼前的祖母竟不知如何下手。她仔细回想王妈和吴妈是怎么做的,好像是先把被子揭开,拿下被子下面的绸夹被,然后把祖母清洗干净,推到床里边,再把弄脏的几层垫子和桐油布撤下来,换上干净的,然后再把祖母抬回垫子上。
玉篆试图搬动祖母,让她侧过身好方便清洗,但刚一挪动就看见祖母身下的一滩污物,她哇的一口吐了出来,呕吐物喷到了床上和祖母身上,也溅到了她的袖子和前襟。她想找个帕子擦擦,可刚一扭头,就觉得有东西窜到嗓子眼儿,来不及用手捂,就又吐了出来。玉篆坐在小杌子上,弯着腰,觉得自己的肚子里好像有个烧开的茶壶,突突地往上顶,呕吐一波接一波,一发不可收拾。她不停地呕吐,直吐到什么都吐不出来了,还在不停地干呕,好像要把肠子吐出来了。
等一切都平息了,地上的呕吐物已经有一大摊。玉篆在衣服上擦了擦手,起身想找个手巾清理一下。手巾都是王妈和吴妈收着的,她不知道放在那里。环顾四周,她看见祖母的床尾有半桶清水。她走过去在桶里洗干净手,然后在房里四处翻找,最后在靠门的一个大厨里发现了所有祖母换洗的东西。她拿出几条手巾和换洗的桐油布,麻布垫和绸夹被,把他们放到床前的高几上,然后站在床边,两手抓住祖母的腰和大腿,使劲往上翻。祖母啊啊的叫着,她知道弄疼了祖母,可顾不了太多了,眼前的粪便和恶臭的气息让她又开始干呕,可胃里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吐出来了。
祖母是个瘦小的女人,看着没有多少份量,但想要搬起来却感觉死沉死沉的,玉篆使出吃奶的力气才将祖母翻成侧身。她把那桶清水拖过来,用手巾沾着水给祖母清洗,没有干过这样的事,她有些手忙脚乱,衣服上除了她自己的呕吐物又蹭上了粪便,但也管不了许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