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意已定,她心安了些,坠儿拿回来的点心她吃了好几块,居然还睡了一小会儿。午饭的时候她推说吃过点心不饿,想多睡一会儿,胡乱拟了个单子,列上几位药材,交给坠儿拿给李宝派人去采买,自己则躺在床上细心盘算。还有一个机会可以出去:她时常会独自一人去宅子外面沿着湖岸散步,她或许能先把坠儿支开,然后借散步的机会偷跑出去,对岸沿湖的官道上会有零星的商旅和马帮通过,已经有好几天没有下雨了,通往湖岸的石道只有浅浅的一层水,她只要瞅准机会,看到有行旅通过的时候跑到对岸官道上。光天化日之下,就算他们追过来,也不能把她怎样。
不能把她怎样吗?也许吧,这条计策其实是千疮百孔,经不起推敲,能否成功多半看她的运气,但这恐怕是她唯一的机会,她必须要拼一次。
“午睡”起来太阳已经西斜,从奎营赶往独角镇歇脚的商旅大都在这个时候路过五丈岩,再晚些,天黑前就赶不到独角镇了。玉篆叫坠儿找出好几缕丝线,命她把她们缠成丝团,对坠儿说要去外面走动走动舒活一下筋骨,就独自一人下楼了。
整个宅院罩在金黄色的阳光里,静谧而安详,但玉篆知道,在这安详的外表下,阴险的波涛汹涌澎湃。这么美丽的宅子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就落到别人的手里,而这别人是谁,她现在都不知道。穿过后园,穿过正房花木扶疏的庭院,前面就是宅子的大门,看门的李尊坐在一张椅子上,看见她就从椅子上站起来。每到这个时辰,山谷里都会吹起西风,风把她的裙带吹起,在眼前乱舞,她故作镇定,其实心里紧张得很,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
“少夫人要出去吗?”李尊问。
“我想去宅子外面走走。”玉篆回答。
“坠儿姑娘呢,怎么没跟着。”
“坠儿有事情,我自己去就行。”
“少夫人现在有孕在身,还是让坠儿姑娘跟着您吧?”
“不碍的,我只在宅子周围走走,并不走远。”
“那也还是让坠儿姑娘跟着稳妥些。”
“那你去给我叫坠儿过来。”
李尊没有说话,但也没有动窝,两人僵持了片刻,玉篆伸手去拉门闩,李尊见状,上前一步抓住门闩。
“把手拿开!”玉篆虎着脸说,但她的手在发抖。李尊察觉到玉篆抖动的手,他不卑不亢地看着玉篆,毫无退让的意思。
完了,完了,出不去了,玉篆心里在哀嚎,她已经被彻底困在这里,这里就是她的坟墓吗?她的眼泪涌上来,可她不想让李尊看到她的眼泪,她甩开手,扭头就往回走。她低着头飞快地穿过二门,沿着游廊走过正房,穿过通往后园的角门,就在她踏上架在池塘上的石桥的刹那,她看见坠儿和李宝家的从另一侧的角门冲进来。完全出于本能,她加快了脚步,对方也加快了脚步,她开始跑,坠儿和李宝家的也跑起来。玉篆的心突突地跳,浑身的血液好像开了锅,冲的她的头有些发昏,她开始狂奔,冲进楼门,爬上楼梯,可刚上了两步,就被拽了回来,人几乎失去重心,坐到地上。她以为被坠儿抓住了,回头却看见自己的衣角挂到栏杆上,她手忙脚乱地想把衣服从栏杆上拽下来,可慌乱之中却把衣服扯破了,尖利的撕裂声钢针一样刺进她的耳朵。余光中,坠儿和李宝家的已经跑进了门厅。肾上腺素涌进她的血液,让她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玉篆像一头小豹子三步两跨爬上楼梯,她冲进门,反身将门狠狠关上。坠儿和李宝家的只比玉篆慢了几步,就在坠儿抓住门环想把门往里推的当儿,玉篆用肩膀抵住门扇,右手滑上门闩。
她背靠着门呼呼地喘息,身后的门板被砸得发抖,坠儿和李宝家的一边打门一边喊“小姐,我是坠儿,快把门打开。”
“少夫人,开开门,你关门做什么。”
玉篆喘息着,突然感到两腿发软,她喘息着说“坠儿,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小姐,我是坠儿,还能是谁啊?”
“少夫人,是坠儿姑娘,你从娘家带来的丫鬟呐?”
“你不是,我知道你不是,坠儿去哪了,你把坠儿弄到哪去了?”
“小姐,你在说什么啊,我就是坠儿,你开门看看,我不是坠儿是谁?”
玉篆开始抽泣“你不是坠儿,你不是。坠儿你在哪,你在哪?”
“小姐你是怎么了,我就是坠儿,我就在这,你快把门打开。”坠儿放下砸门的拳头,和李宝家的对视了一眼,把耳朵贴到门板上听里面的动静。
玉篆感觉腿有些发软,她踉踉跄跄地拖过门边靠墙摆放的一个条案,抵住门。门外,坠儿和李宝家的又开始砸门,咚咚咚,咚咚咚,门板在剧烈地颤抖。
第77章 摊牌
天色暗了下来,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淡淡地印在墙上。玉篆已经把差不多所有她能拖动的家什都堆到门前,所有的窗子都被死死地销好,她坐在床上,手里握着一把剪子。刚才拼命挪动家具时的歇斯底里和专注,让她忘了害怕,现在静下来了,内心反而被孤独和恐惧占据,每一点细微的响动,都让她心惊肉跳,她不时地起身四处巡视,不放过一丝可能的疏漏。
坠儿和李宝家的已经不再打门,但是映在窗纱上的人影告诉玉篆,有一个仍然在门外守着。事情怎么到了这步田地,她是怎么跑起来的,她们又是怎么开始追的?她努力地回想,可脑子里一片空白。不过管它是怎么开始的,一切都无法改变,她和他们已经撕破了面具,摊牌了。
看来他们真的是虫,就算不是虫,也不是什么善物。她已经成了他们的猎物,只是他们要她干什么,她不知道。其实知道不知道又有什么区别呢?当一只羊羔被一群饿狼围剿,还需要知道为什么吗?
这究竟怎么开始的,什么时候开始的,从谁开始的?他们都是病了以后才变的,李玉和李玉家的从他们见第一面时就是这样了,其它人都是感了风寒,或是受了惊吓,病了几天以后才这样的。李宝一家虽然没病倒,但回家奔丧几天,回来以后就变了。难道是他们生病和离家的时候发生了什么?翡翠又是怎么回事,翡翠去了哪里,她难道没变成虫?
这么看来一切应该是从李玉两口子开始的,他们俩独自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看守这座宅院十几年,这其间发生了什么恐怕是大有渊源。可这多荒唐啊,他们明明是人,怎么成了虫?他们成了虫,怎么又是人的样子?
那久源呢,久源是不是也要变成虫子,也许他回来以后的某一天也会大病一场,然后就变成虫子?或者他已经变了!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剪子哗啦一声掉落到地上。
“小姐,怎么了?”坠儿在门外问,玉篆没有搭腔。
如果久源变成虫子会怎样,他会伤害她们吗,她,和她的孩子,也是他的孩子?天哪,这是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还有她自己和孩子,他们是不是也要变,这究竟是一个什么过程,要经历怎样的变化,痛苦吗?如果真的变成虫子,她会是什么样子,她也会伤害别人吗?玉篆吓得用手捂住嘴,拼命地摇头。
那现在该怎么办,怎么办?
屋子里已经很暗,玉篆突然想起那疯子说的,不敢灭灯,她手忙脚乱地点亮了好几盏灯,屋里灯火通明。
“小姐,晚饭好了,你把们开开,我把吃的拿进去。”是坠儿的声音。玉篆没吭声。
桌子上坠儿早起拿来的的点心还有不少,壶里也还有半壶茶,足够对付过今晚的,可明天怎么办,明晚又怎么办?先别管那么多,对付过今晚在说吧。
“小姐,我把吃的放在门外了,你饿了就自己出来拿吧。”是坠儿的声音。玉篆还是没有搭腔,她突然很想问坠儿,变了虫是什么感觉,快活吗,还记得以前的事吗?想到以前,玉篆的眼泪涌出眼眶,以前她和坠儿是多么好啊,虽是主仆,却情似姐妹,在她最遭难的时候坠儿也没有弃她而去。而现在,两人却是天各一方,互为敌我了。这究竟是怎么了,怎么了?
或许他们是鬼魂附体。对了,坠儿病之前和她说过要请法师做法驱鬼的事,也许并不是什么虫,也许那虫就是鬼魂,他们都被鬼魂附体了。如果是那样,找个法师来驱鬼或许有用,可去哪里请法师,自己现在连屋子都出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