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沐雪伏在办公桌前,无比焦躁的吹了吹额前的空气刘海,不死心的拿起旁边的手机再次拨通了电话,在此之前,同一个号码,她已经拨了十次。
一分钟后,颓然的垂下手臂,依然是无法接通么……
“老王,下午帮我请个假。”
丢下这句话后,她抓起椅子上的双肩包,火急火燎的蹿出了小楼。
小楼外热浪滚滚,直把女孩纤细的身影卷入刺目的骄阳里。
半个小时后,当她气喘吁吁的爬上五楼时,身上的连衣裙早已汗湿,额前的发丝略显狼狈的黏成几缕,白玉般剔透的小脸上汗珠滚落。
试探性的伸出小手敲了敲门,见没有任何反应,继而将手指攥成拳用力的捶了捶,除了从生锈的门框上落下几粒灰尘,眼前这扇看起来年代久远的铁门依旧岿然不动。
狭小的楼道里闷热无比,她拿胳膊拭去脸颊上豆大的汗珠,心里不由自主的涌起丝丝缕缕的害怕:师姐,你去哪了……
人人都知,慢时光里从未迟到早退的贝妮,是多么恪守规矩爱岗敬业一人。然而今天,不仅缺席了今早的重要例会,还不声不响不打招呼的翘班了??
实属不合乎常理。
如果只是表白失败,以师姐的性格断不会丢下工作无故失踪,除非……
燥热的空气里苏沐雪居然觉察到了丝丝的寒冷,甩甩头将脑海里乱七八糟的猜测打断,急匆匆下了楼梯,却在楼下转角处迎面撞上一人。
力道本不大,那人却一个踉跄直接倒了下去,苏沐雪连声道歉,伸出去的手在看清地上的人时脆生生停格了,那一刻似乎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师……师姐……”
那是第一次,苏沐雪看到一个人的眼神,可以空洞到如此了无生气:
昨日精心盘起的发已凌乱的散开,精致的妆容早已晕染得一片狼狈,最触目惊心的却是她嘴角边的青紫和嘴唇上惹眼的红肿咬痕,还有衣服外皮肤上数不清的同样的伤痕印迹……
记得有一次陈逸枫为了惩罚自己熬夜看诺的新小说,在脖颈上留下过几个这样的咬痕,纵使再不经世事的她,也明了贝妮这一身伤痕所代表着什么。
两人跌跌撞撞上了楼梯进了家门,苏沐雪从茶几下翻出医药箱,只听“哗啦”一声瓶瓶罐罐滚落了一地,找到棉签和碘酒,她挪到沙发边,努力想拿沾了碘酒的棉签去擦拭贝妮嘴角的伤痕,双手却是颤抖得不成样子。
沙发上的人如同布偶娃娃般呆坐着,不哭不闹,任由旁边的女孩一遍一遍擦拭她嘴角的伤痕。突然一滴两滴泪水落下,断断续续,在脚下的棉地毯上奏出哀伤的节拍。
苏沐雪尝到口中咸咸的液体,心里最后一丝压抑的愤怒终究是分崩离析,她颤抖着双手将药瓶扔出一米外,站起来的身形略不稳,平日里甜美的嗓音此刻也是聚满怒气的低吼:
“是林轩那个混蛋对不对!!我现在就去找他要个说法!”
“别……”冰凉的手紧紧拉住女孩的胳膊,贝妮抬起头,空洞的眼里满是恐慌无措:“别走,也别去找那个人……”语气里是恳求抑或绝望,两行泪无声落下。
“不走,我不走……”哽咽出声,拥她入怀,白皙的手指一遍一遍轻抚她的背。
当床上的人浅浅睡着时,夕阳的余晖已偷偷爬上窗台。
立在床边的女孩盯着窗外漫天的晚霞微微愣神:究竟是怎样的爱,才会让她如此不顾一切最终伤痕累累,三年的青春,为那样一个人,真的值么……
“小雪,答应我,别去找他……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不管他再怎样坏,至少昨晚……最后……他阻止了那两个人……至少昨晚我真实的拥有过他,这样……就够了……往后也如他愿,就此陌路吧……”
想着刚刚贝妮说这话时的神色,那样虚无缥缈,那样了无生机,好像下一秒,这个真实存在的人就要凭空消失一般,那种对生活绝望到透彻后的平静,无时无刻不在摧毁苏沐雪自小认知里的简单和美好。
如果昨晚,陈逸枫没有及时赶到,事态会如何发展?如果昨晚,自己喝了那杯所谓酒精浓度很低的鸡尾酒……
苏沐雪清楚的记得昨晚酒吧里撞到她的男人是陈逸枫的同事,生日宴那天一起吃过饭的熟面孔。现在细细回想起来,他那样貌似无意的一撞,似乎刻意为之。对比着那之后林轩恼羞成怒霸道无理的样子,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许是自小生活环境,她往往喜欢把任何事物往简单纯真的方向去牵引,直直忽略掉了某些隐喻的黑暗的见不到光的东西。
就好比林轩,那个第一眼就让她颇为反感的存在,明明听说是那样一个城府极深手段卑劣的人,却仅仅因为贝妮的一句喜欢,她也连带着赞同了。如果昨晚再坚持一点,坚持带贝妮离开,是不是就没有今天亲眼目睹的伤害。
这样想着,苏沐雪的心里突然升腾起密密麻麻的自责和懊恼,汗湿的连衣裙早已被蒸干了水分,此时却又是一阵冷汗连连。
手机铃声突兀的想起,看到上面闪烁的名字,她鼻头一酸,眼眶微微湿润。
“不在公司?”电话那端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好听。
想起昨晚客厅里亮到凌晨的灯,她偷偷透过门缝看到落地窗前那个颀长清瘦的身影时,分明听到他手中握着的笔被生生折断的声音。好笑的是苏沐雪以为陈逸枫是生自己的气,害怕得一整晚睡不安稳,今天还特意起了个大早偷溜出家门,生怕一不小心自己也生了那只笔的命运。
本来被压制住的眼泪又一次断裂开了,以至于当陈逸枫买了晚餐根据导航找到目的地时,他的女孩便一头扎了过来,眼泪鼻涕蹭了他一身。
哭累了,只是静静偎在他怀里,沉默而安静。
三天后,贝妮辞去慢时光的工作坐上了回老家的火车。
这个城市,再也没有属于她的有所期、有所待。
在她二十七岁的这一天,命运重新运转,在那之前的一切都变成一个叫做“回忆”的东西,有些人有些事终究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淡化成埋藏在心底的碎片。
苏沐雪和同事老王去火车站送行,看着她拖着行李箱的身影瞬间淹没在检票口的人潮里,那些朝夕相处一路走来的画面历历闪过脑海。
人生本就有许多离别,就像这辆驶向远方的火车,总会有许多人在中途到站然后下车,可让苏沐雪久久无法释怀的是:
那段暗恋了三年的青春又有谁来买单;那颗被摧残得七零八落的心又由谁去拼凑;那个女孩的往后余生会否重新走进一个人……
直到第二年的某一天,苏沐雪收到了来自遥远小镇的包裹,打开时扑面而来的草木香,几张用各色叶子做的书签,一封字迹清秀的亲笔书信,小心翼翼夹着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女人微低着头,笑得恬静,而她的臂弯中,襁褓里的婴儿睡得正憨甜。
信里她提到,这个孩子叫“林恩期”,感恩的恩,期待的期。
☆、第二十九章
贝妮的遭遇似乎给苏沐雪带来了不小的打击,连带着几天陈逸枫见她总是喜欢一个人独自发呆。
正好这段时间忙完了手头的工作,他请了两天假,带她回了趟星海,算是正式以男朋友的身份拜见了苏父苏母,也顺便带她散散心。
对于这个未来的准女婿,二老自然是乐得合不拢嘴,本就是那样一个无可挑剔近乎完美的人,现在看来,更是哪哪都称心如意,觉着自己那冒着傻气的闺女真正是修了几世的福气。
还好苏沐雪此刻无暇听自家父母闲话家常,不然分分钟得怀疑人生,自己多人见人爱一小才女,怎就到了陈逸枫跟前,被贬低得那样平凡渺小呢,到底是亲身父母呢。
四天时间,她可忙了,带着陈逸枫踏遍了星海的古街长巷,晨曦里两人并肩穿过弄堂里成荫的香樟树,晌午时尝尽某人自小钻研的各家美食小吃,夕阳下携手走过高中校园里的角角落落。
他们十指相扣,走过的每一步,似乎都在回首时光里,那个一岁一岁长大的小小身影。
果然,回家一趟确实能治愈身旁的小丫头,看着她明亮亮望着窗外笑得弯弯的眉眼,陈逸枫也不自觉勾起嘴角。